回到乾清宫,吕芳一边伺候着朱厚熜更换常服,一边吩咐黄锦备膳。黄锦知道主子没有用早点,早就着尚膳监预备着了,还没等朱厚熜换好衣服,一桌茶点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折腾了一早上,朱厚熜早已饥肠辘辘,看着桌上琳琅满目好几十样的精致宫点,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随手就拈了一块枣泥糕扔在嘴里。
伺候皇上用膳的黄锦和尚膳监管事牌子石义当时就傻眼了,一直在御膳房从事技术性工作的石义没有黄锦那么有心计,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才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了杀头的大罪,赶紧跪下来不停地叩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朱厚熜嘴里包着点心,一边咀嚼着一边呜哝着说:“大清早死啊死的,也不积点口德!”说着,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喷着点心渣子说:“朕也是人,这么早起来上朝,早就饿了,吃你一块点心你还要取笑朕……”
石义更加害怕了,疯狂地用头重重撞击着地板砖,可能是撞傻了,只知道机械地重复着那句话:“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即便不知道主子象是换了个人一样有了仁君圣主之相,吕芳也是宫里有名的活菩萨,以往不知道从暴戾的嘉靖皇帝手中救下了多少因一言一事不合上意被责令处罚的内侍宫女,此刻更是不能不说话了:“蠢奴婢,主子又未说要惩处你!还不快给主子盛碗粥来!”
能在数万内侍中脱颖而出,爬到内宫二十四衙门中排名还在前十位的尚膳监管事牌子这样的高位,石义虽然没有机心,但也并不是一个弱智,当即就明白主子万岁爷今日心情很好,没有追究自己君前失仪的意思,赶紧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谢主子恩典!”爬起来盛了一碗加了蜜枣枸杞的二米粥,双手奉上。
狼吞虎咽的朱厚熜早就被糕点给噎住了,这碗不温不火恰倒好处的二米粥简直如同久旱之后的甘霖玉露一般,他接过来“咕嘟咕嘟”一口喝干,满意地吧唧着嘴说:“好奴才,这差当的越发上心了……”
朱厚熜很不好意思地半扭过身子,放下了那只碗,对侍立在侧的石义说:“给朕换一碗。”
石义觉得很奇怪,主子一向注重养生之道,对有壮阳功效的蜜枣枸杞情有独钟,每日早膳总要喝上两碗,怎地今日却要换别样?但人家是主子,这几十样粥羹点心全不满意,让自己重做都由得人家,只能躬身说:“主子要进些什么?不若奴婢给主子盛碗牛乳?”
在那个时代,野蛮老婆早上贪睡,总是让朱厚熜面包就牛奶,他早就练得跟洋人一般,知道石义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索性也就将错就错,只要能换碗别刺激自己在这些太监们面前出丑就行,就点了点头。
石义又盛了一碗牛奶双手捧上,朱厚熜接过那只碗,又傻眼了,碗上仍绘着一幅春宫图:一对**裸的男女在床上滚作一团,正在接吻,男的一手捏着女的**,一手按在女的下体那黑黝黝的神秘三角花园之处,更是淫邪不堪。
你们这些没根的奴才是诚心的吧!蹬鼻子就上脸还真要看朕的笑话啊!朱厚熜沉下脸来,把碗重重地顿在桌子上:“再给我换一碗。”
石义进宫快三十年了,伺候嘉靖皇帝也有二十一年了,今天觉得这位主子万岁爷怎么这么难伺候,头上冷汗潺潺而出,却也只能赔着小心说:“要不,奴婢给主子换一碗莲子雪花羹?”
其实他也并不是一点机心都没有,小心眼还是有的,每次伺候嘉靖皇帝用膳,他都亲自传送,侍立在侧,看主子吃什么菜,不吃什么菜,什么菜只夹了一筷子,什么菜一连吃了好几口,他都默记在心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就摸清楚了主子的口味,每次上膳,咸淡酸甜都恰到好处,嘉靖皇帝吃的很有胃口,过不多时就要夸他两句。有了这等本事,他在内廷的地位除了象吕芳、黄锦、陈洪等三五个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当道贵铛外,几乎无人可及,便是内廷第一号人物、司礼监掌印吕芳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道一声:“石公公。”
可是今天,面对着这样挑剔的主子,他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危机感,难道发生了那等非人臣奴才们敢想敢言之事,主子万岁爷的口味也变了么?
正在想着,就听到主子万岁爷说:“还是那粥,给朕换只碗。”
“换碗?”石义抻着脖子看看朱厚熜面前的两只碗,迷惑不解地问:“奴婢愚钝,敢问主子一声,要只什么样的碗?”
朱厚熜指着碗上的春宫画,生气地说:“你看看这碗上这么多不干净的东西,叫朕如何吃得下饭?”
啊!主子竟然说自己连碗都没有洗干净就上膳了?这怎么可能啊!每只碗都用清水洗了十八遍,再用滚水烫了十八遍,一百两一匹的松江府上等棉布绞成的新抹布又抹了十八遍,碗底碗面都能照得出人影,怎么会不干净?肯定是主子的口味变了,要找借口赶自己走!天大的祸事真的来了!石义觉得整个精神支柱轰然倒塌,不禁身子一软倒了下来。
啊!你这个狗奴才,果然是诚心要让朕出丑啊!朱厚熜轻轻地踢了石义一脚:“滚起来,给朕拿只干净的碗来,朕还没有吃饱呢!”
石义连吓带委屈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只知道拼命地叩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寝宫里响起朱厚熜愤懑的喊声:“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都在朕的肩上担着,天天不等天亮就要上朝,想安安稳稳顺顺当当吃顿早点都不可以吗?朕让你给换一只干净一点的碗来,难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主子如此激动,吕芳和黄锦赶紧象石义一样跪俯在了地上,不敢说话。
这个时候,吕芳心里隐隐产生了一个猜测,但这个猜测实在太匪夷所思,几乎是刚闪出他的脑细胞,就被他直接给格式化了。
吕芳和黄锦可以装聋作哑,但石义不行,如果主子一口咬定自己上膳的碗不干净,将自己赶到御马苑喂马都是轻的,肯定要直接命人将自己活活打杀。他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哭着说:“主子,每只碗奴婢都着人洗了几十遍,抹布也是每日一换,都是……都是干净的啊!”
朱厚熜把眼睛一瞪:“你这奴才还敢顶嘴!朕何时说你碗没有洗干净了?你自家看看,这碗上画的是什么劳什子,叫朕如何吃得下饭?” 他气急败坏地说:“你这天杀的狗奴才!朕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哪象你们这种被……”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吕芳和黄锦都还在场,再说下去可就太伤人自尊,赶紧住口不说了。
啊?啊!跪在地上的三个人差点栽倒在地上,主子挑剔的竟然是这个原因?
石义哭着说:“今日这顿早膳是奴婢按主子往日规制办下的,主子往日进膳,用的也是这些碗碟……”
朱厚熜心中气苦,却也无法解释,只能说:“朕不管,你去给朕找只没画儿的碗来!”
石义重重地将头叩在地上:“回主子的话,不是奴婢不尽心伺候主子,可在这乾清宫里,实在找不到一只没有画儿的碗啊!奴婢斗胆请主子看看,这桌上的碗碟,哪一只上头没有画儿?”
吕芳赶紧呵斥他说:“你这天杀的奴婢,竟敢跟主子万岁爷顶嘴,真真是不想在宫里当差了。碗碟是主子万岁爷日日都要用的,有没有画儿主子能不晓得?”
虽然明着是在训斥石义,其实也是在提醒朱厚熜。他吃了一惊,俯身近前看桌子上的碗碟,果然所有的杯盘碗碟大到盛粥的汤盆小到羹勺都绘有春宫画,真的找不到一只没有画儿的餐具器皿。
发了这么大一通脾气,朱厚熜又饿了,只得弃了粥不喝,伸筷子夹着桌上的各色点心吃,一边吃,一边对跪在面前的三个人说:“是朕错了,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冲你们发火!都起来吧!对了,你石义肯定早已在御膳房里偷嘴吃饱了,吕芳和黄锦肯定还没有吃早饭,不若就坐下来陪朕一起吃好了……”
“扑嗵!”三人同时栽倒在地上。
主子自动承认错误,还主动邀请几个奴婢一起用餐,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不栽倒能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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