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卯时天还未亮透,京师各大衙门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早早地赶到了午门候朝,如今皇上一天不拉地参加早朝,还让礼部清点上朝人数,有缺勤的就“着锦衣卫打着来问”。虽然皇上圣明,特地吩咐锦衣卫用柳条做了一个专用鞭子,可被那帮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从被窝里拽出来,然后象赶毛驴一样从大街上一直打到午门,脸面上怎么也挂不住啊!
往日候朝的官员都睡眼朦胧,甚至有人还在打哈欠,今日却不同了,所有的人都三五成群地凑到一起,看着大殿门外两个六品服饰的武官,兴奋不已地议论着。在一片高级官员的绯色官服中,他们的那身蓝袍显得格外惹眼。
除了逢五逢十的例行大朝之日是全体京官无论品秩都要出席外,平日的早朝也并不是没有低级官吏参加,不过那都是因有要事奏报朝廷,被六部等各大衙门大小九卿这样的部堂长官带来的,还从未有低级武官上殿面君的先例。有好事者便找带他们前来的兵部尚书丁大夔打问,这丁大夔却嘻嘻哈哈打着官腔也不明说,其他大臣看他那掩饰不住的亢奋神情更是疑惑,众说纷纭,一时也争执不下。
不待议论出个究竟,随着主管各宫殿礼仪、洒扫等差使的直殿监内侍三声响鞭,太和殿的大门缓缓开启了,诸位官员鱼贯而入,按着班队站好,那两名武官因为品秩太低,只能跪在大殿门外听候旨意宣召进殿。
朝臣们都进去之后,他们两人才稍微轻松了一点,年轻的那个武官主动开口自我介绍:“末将登州戚继光,敢问贵驾?”
“末将俞大猷,字志辅。敢问戚将军台甫?”
因自己还是候缺官员,俞大猷也只能这样通报自己的姓名,戚继光一听也就明白了,不再追问他的出处,回答说:“贱字元敬。俞将军今日上殿面君所为何事?”
俞大猷面露尴尬之色:“说来令戚将军见笑了,今晨兵部丁部堂着人将末将从会馆直接带到午门,却连句话也未曾得便与末将说。至于为何如此,末将也不晓得。”
戚继光果然笑了一下,低声说:“末将倒是接翰林院高肃卿高大人书信进京的,却也是丁部堂今晨着人将末将从官驿直接带到午门,末将也不晓得所为何事。”
俞大猷虽然一直在万里之外的福建,可进京也有一些时日,已在别的官员闲谈之中听说了翰林院编修高拱于风云际会之时得蒙皇上垂青,简拔到御前任“秘书”,侍从左右,因此也就厚着脸皮说:“高大人为天子近臣,戚将军既得他举荐,定能鹏程万里。末将愿在戚将军帐前听令,有得便处,还请照拂则个。”
武将诠选任用得要兵部说了算,即便是九边重镇的三品总兵也没有那样的权力,但戚继光也明白他这个候补千户是病急乱投医,便安慰他说:“俞将军已得丁部堂抬爱,前程更是不可限量,末将还要请俞将军多多提携才是。”
早朝例行奏事次序,应当按照吏户礼兵刑工都察院大理寺等大小九卿衙门依次排之,今日这个次序却被打乱,皇上刚说了一句“各衙门有何事要奏?”负责安排奏事的通政司官员就出班禀道:“启禀皇上,兵部尚书丁大夔有急事上奏。”
“哦,丁部堂有事请讲。”
兵部排队最前面的丁大夔立刻出班,声言时下北边不靖,鞑靼虏贼南下中原牧马之心日盛,当加强军备,巩固国防,因此兵部奏请朝廷重建京师营团军,设监军、正副指挥使等五品文武官职,所需兵员可抽调全国各卫所精锐兵马云云。
满朝文武正在错愕间,就听到皇上说:“准奏。着内阁依奏拟票,司礼监批红后明发邸报。具体事宜由兵部拟上条陈,报内阁审阅后施行。”
夏言等人一起跪了下来,说:“臣遵旨。”
皇上又问:“组建京师营团军,监军、指挥各职尤为重要,兵部可有合适之人能当此大任么?”
“回皇上,臣举荐翰林院编修高拱任京师营团军监军,举荐千户俞大猷、登州卫指挥佥事戚继光分任营团军正副指挥使。”
**肃穆的太和殿上顿时响起了极不和谐的“嗡嗡”声。满朝文武开始交头接耳,高拱由正六品编修被一步擢升为正五品监军,虽说不大符合官制,但任谁都知道他是内阁首辅夏言的得意门生,新近又得到了皇上的赏识,鱼跃龙门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两个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外任六品武官得了偌大彩头,就让那些朝廷大员摸不着头脑了。与丁大夔有隙的官员开始怀疑他是否与两人是乡谊,或是收受了两人的贿赂。
“准奏!”皇上喊了一声,压过了朝臣的议论声:“着兵部会同吏部行文报内阁拟票。他二人可曾在京师么?”
“回皇上,正在京师,时下正在殿外候旨。”
君臣早就商量好的事情,只不过在满朝文武面前演了一出戏而已,因此还未等两个此刻还是默默无闻的小军官说太多相互提携多多关照之类没有原则的官场客气话,就听到大殿内传来内侍的声音:“传俞大猷、戚继光上殿。”
两人起身整整官袍,低着头走进大殿,穿过朝臣班队,来到了御阶下,行三跪九叩的觐见大礼:“候任千户六品武官俞大猷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登州卫指挥佥事六品武官戚继光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位将军都是虎背熊腰,一身英武之气,倒让满朝文武暗自点头。
朱厚熜笑着说:“俞将军、戚将军,李阁老、丁部堂向朝廷举荐你等,朕深感欣慰。时下北边不靖,倭患频频,正需要你等这般忠勇之士报效家国,你等要体念圣恩,好生办差,不负朕的厚望。”
尽管还不知道自己得了个什么缺,俞大猷闻言却是浑身一震——这个声音怎么如此熟悉!他情不自禁地抬起了头,看见昨日那位豪爽仗义的“王上白”正坐在御座上,微笑着冲他点头,一下子全明白了,重重的一个头磕了下去:“臣俞大猷叩谢天恩!”
戚继光也不知道自己将调任何职,但君有赐,臣不敢辞,也赶紧跟着俞大猷一起叩头谢恩。
朱厚熜点点头:“好,你等退下吧。”
躬身退出大殿,高拱也跟了出来:“俞将军、戚将军,皇上命你们暂且候在这里,待早朝散了,由下官带你们进宫面圣。”
两人越发惊诧,戚继光冲高拱一抱拳:“高大人,末将斗胆问一句,高大人可知皇上委任我等何职?”
“哦?”高拱一愣,随即笑道:“你等方才在大殿外候着,未曾听到朝堂奏对,兵部丁部堂建议朝廷抽调各卫所精锐组建营团军一事皇上已经准奏,并同意兵部提议,由俞将军为正五品指挥使,元敬兄你为从五品指挥副使……”
“啊!”两人浑身一颤,差点栽倒在地上。戚继光还未及弱冠之年,俞大猷更是一个赋闲候补的千户,却一下子都从六品擢升为五品,竟然比各卫指挥还高出一级,而且还出任这等重要的职务,做梦也想不到的幸运居然落到自家头上,怎能不让他们惊喜交加,当场就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拱以为两人不信,便解释说:“两位将军想必也是晓得,依我朝规制,官员任免之权在吏部,此事还须经吏部拟文报内阁审批,由吏部下官牒任命,故皇上也未与两位将军明说。不过两位将军不必担心,兵部有诠选举荐之权,皇上在兵部奏对之时对两位将军也颇多赞许,行文吏部不过走个过场而已。”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冲高拱抱拳,说:“高大人……”
“日后下官便要与两位将军在一个锅里用马勺捞饭吃了,这‘高大人’之称就此改过吧。”高拱拱手作揖回礼,说:“若两位将军不嫌下官酸腐,就叫一声‘肃卿’如何?”
戚继光跟高拱毕竟要熟一些,当即就改了称呼:“肃卿兄此话怎讲?”
高拱自得地一笑,嘴上却说:“皇上责备愚兄书生气十足,行事也多浮躁,令愚兄任营团监军一职,也是五品,还特意嘱咐愚兄跟着两位将军好生历练。”
俞大猷知道高拱的来头着实不小,也知道他与戚继光颇有交情,为了日后好相处好共事,抢先说道:“高大人不嫌武人粗鲁不文,末将就学戚将军,腆颜叫一声‘肃卿兄’,还请肃卿兄莫要见怪。日后末将定当唯肃卿兄马首是瞻。”
高拱虽然跟他不熟,但也是个性情中人,拉着他的手说:“志辅兄客气了,你我日后就是同僚,齐心协力共赴皇命才是。对了,元敬兄,还记得愚兄对你提说过的京城猪头肉做得最地道的熏风阁么?今日晚间由愚兄做东,恭贺两位将军膺此大任!”
俞大猷向戚继光递个眼色,戚继光立刻会过意来,忙说:“粗鲁武人怎敢当肃卿兄你如此厚爱,该当是志辅兄与小弟谢你肃卿兄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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