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与兵部尚书丁大夔、侍郎曾铣告退之后,朱厚熜笑呵呵地对正忙着收拾桌椅板凳的吕芳说:“看来朝局虽乱,政务倒还没有给朕荒废了,你说朕是不是该褒奖他们?”
吕芳也笑着说:“全赖主子圣德巍巍,下面的臣子都能实心用事,倒让主子省了不少心。”
“是啊!朕先前还担心他们闹腾起来就把正事给耽搁了呢!”
君臣主仆二人心照不宣地奸笑了起来。
从古到今,皇帝和臣子之间的关系就很微妙,臣子们虽然对皇帝顶礼膜拜,口口声声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好似斧钺加身也不能动摇他们对皇上的忠诚,其实都还是受封建礼教的约束和个人利益的驱动,若是他们抱成一团跟皇帝对抗,别说圣意难行、政令不通,皇帝恐怕连龙椅也坐不安稳。
时下推行的嘉靖新政,尤其是官绅一体纳粮,触犯了全体官员和天下所有识字的人的利益,甚至还包括那些参与偷税的农民的利益,引起了整个文官集团和士林的强烈不满,举子罢考事件只是个开始,远远不是结束。在这种情形之下,朱厚熜最怕的就是文官集团团结起来抵制新政。
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陆树德的一封奏疏给了他很大启发和一线希望。根据吕芳的建议,两人商议了一个乱中求治的计谋,意在挑起并激化大臣们之间的矛盾,分化瓦解文官集团,达到压服和控制文官集团的目的。
事态一步一步沿着两人设想的轨道运行,顺利程度超出了他们最乐观的预计。尤其是陆树德愤然自杀之后,朝臣们之间的争斗更是愈演愈烈,每天通政使司都要转来二三十份的弹章奏本,所奏之事无不上纲上线,朝廷据此将被他们弹劾之人立刻抄家灭族也在情理之中。尽管对照厂卫特务每日报来的仿单,大多数事情根本就是捕风捉影的莫须有,但吕芳还是秉承朱厚熜的暗示,将奏疏中提到的这些事情都分门别类地摘抄了下来--现在没有多大用场,对景儿之时抛出来,就足以将任何一个人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文官集团的混乱势必引起朝局的动荡,好在目前的争论还限于翰林院、都察院等言官、词臣汇聚的衙门,还未全面波及内阁、六部等事务性部门,大明王朝的国家机器还在正常运转着,使得原本为之担忧的朱厚熜松了口气。
说话间吕芳已经收拾完了,向朱厚熜施礼道:“时候也不早了,请主子早点安寝,奴婢告退。”
神龙炮图谱已经修改妥当,方才又与内阁和兵部将他最关心的一件军国大事商议妥当,朱厚熜觉得似乎可以稍微舒缓一下多日以来绷紧的神经,便说:“好吧,你也早点歇着去。”
“奴婢恐怕还歇不了……”吕芳欲言又止。
朱厚熜饶有兴趣地问:“又有什么让你烦心的事儿啦?是不是你那几个干儿子又吵吵着让你给调个缺?听着是给人当爹,其实是给人当牛做马,你说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儿!”
“回主子的话,奴婢那几个干儿子虽说不成器,倒也还本分,只要是主子吩咐的差使,他们且不敢挑肥拣瘦,否则奴婢的大耳刮子可饶不得他们。”吕芳说:“实在不好禀报主子。奴婢听人说,端妃娘娘宫里近来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没,吓着了好几个宫女,奴婢今夜想带人去看看……”
“什么?”朱厚熜顿时来了兴趣:“真有这等事儿?快说来听听。”
吕芳似乎很为难,却又不敢不说。原来最近端妃娘娘宫里每到深夜,便有个女人在唱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于是就有传闻说是有鬼神在作祟……
身为后宫之主的方皇后为了表现自己不求专宠的雅量,曾为朱厚熜挑选了八名美女,其中来自湖广荆州的李惠娘侍寝之后怀了身孕,方皇后就请旨将她册封为九嫔,其他人也就跟着沾光被册封为才人,端妃陈氏便是其中之一。
这陈氏是苏州女子,长得尽得江南女子的婉约和秀美,又善音律能歌舞,在八美之中是朱厚熜最为喜欢的一个,曾多次召她侍寝,但自从举子罢考事件发生之后,他心烦意乱,不免有些冷落了后宫的三千佳丽,更冷落了这个深得自己喜欢的江南美女。如今听吕芳一说,顿时勾起了他一片怜惜之心。
朱厚熜本来胆子很小,可是经历了穿越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尤其是垂拱九重体验到君临天下生杀予夺的快感之后,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又听吕芳说的这么神乎其神,更加来了兴趣:“走,朕跟你一起看看去。”说着,就起身到处乱翻起来,一边翻还一边念叨着:“朕以前那么迷恋方术,桃木剑总该有一把……对了,符纸呢?邵元节、陶仲文那帮杂毛老道要在朕的这里骗吃骗喝,总要给朕画上几张符来做个样子吧!你晓得朕把它们放到哪里了吗?”
吕芳心里暗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回主子,当日主子将他们斥退之后,就命奴婢将那些东西一股脑地全烧了。”
“烧了?”朱厚熜心里一惊,随即又释然道:“烧了就烧了,那些杂毛都是骗子,有跟没有一个样。”他拿起了俞大猷那柄家传宝剑的剑鞘,安慰自己说:“忠臣孝子不惧鬼神,朕是个大孝子,又有俞大猷那个大忠臣的家传宝剑在手,遇神杀神,见魔降魔!”
吕芳没有象往常那样阻止他不要以身犯险,反而鼓动他说:“是!主子是天子,诸神呵护,任他什么鬼魅魍魉都要退避三舍!”
被新奇诡异之事撩拨的兴奋不已的朱厚熜说:“那就走啊!我们捉鬼去!”
因屡屡蒙受皇帝宠幸,端妃陈氏就住在离乾清宫不远的慈庆宫中,这本是皇太后或太妃住的寝宫,不过正德皇帝的皇后及嘉靖生母都已亡故,寝宫就换了新主人。
呵斥住正要进去通报的守门内侍,吕芳带着朱厚熜穿过门边的花墙,一边走一边说:“那帮奴婢也不晓事,若是大声嚷嚷着主子万岁爷驾到,岂不把那不干净的东西吓跑了!”
朱厚熜让他说的真有点紧张起来,声音也开始发飘:“你说她定会来么?”
“奴婢也不晓得,但听下面的奴婢说,她倒是日日都来的!”
朱厚熜叹了口气说:“唉!重重禁宫断送了多少红颜少女的青春,又有多少白头宫女幽怨着死在这深宫大内之中,想必是哪位的魂魄还难以安宁吧!你再请那惠如法师为古往今来所有死于宫中的宫女内侍做场法事,超度他们早日脱离尘世苦海,或转世投胎或去往西方极乐世界……”
“主子圣明……”吕芳正在拍着马屁,突然一阵婉转动听的歌声传了过来,吕芳顿时紧张地叫道:“主子,你听--”
歌声刚响起之时,朱厚熜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中的剑鞘,腿肚子开始打着闪,但因吕芳在场,他不好意思转身逃跑,只能强自保持镇定立在原地。待听了一下之后,他突然喝道:“吕芳!你好大的胆子!”
吕芳知道主子已经看破了自己的鬼把戏,慌忙跪了下来:“请主子恕罪!”
“你如今胆子是越来越大,敢戏弄起朕来了,就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吗?”
“奴婢……奴婢是想着主子这些时日被那帮酸秀才闹腾的很不开心,想给主子找点乐子!”
朱厚熜生气地说:“找乐子?找乐子你就敢说端妃娘娘是鬼?就不怕她晓得了掌你的嘴!”
原来他已经听出来唱歌的人正是住在这慈庆宫的端妃陈氏,根本就不是吕芳所说的那“不干净的东西”!
吕芳腆着脸说:“端妃娘娘若是晓得主子这么记挂她,还不晓得有多开心呢!怎会责怪奴婢!”
“噢,朕明白了,你真真胆子是越来越大,不但欺君罔上,还公然索贿纳贿!” 朱厚熜说:“老实告诉朕,她送了你多少银子?”
“奴婢不敢说……”
朱厚熜追问道:“敢做怎不敢说?说啊!说了朕赦你无罪。”
“回主子,端妃娘娘赏给奴婢了纹银五十两。”
“五十两?”朱厚熜气急败坏地说:“为了五十两银子你就敢这样骗朕?!若是有人出个一百两,你是不是就把朕给卖了?!”
吕芳脸色大变,拼命地磕头说:“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其实朱厚熜不过虚张声势吓唬吕芳而已,见他如此诚惶诚恐,心里很是好笑,便说;“起来吧!朕不过气你如此小觑你主子而已。朕可听说你不是那么贪财之人,旁人找你花一千两银子买个知县的缺你都没有应允,竟会为了五十两银子来骗朕……”
吕芳心里一惊,原来主子虽将宫里的家全交给自己当着,但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想必是司礼监那几个先前宫里的老人在主子面前嚼蛆,随即又想到主子对自己的信任不改恩宠不减,就越发地感动了,老老实实说:“也不是奴婢贪端妃娘娘的赏,实是因端妃娘娘是皇后娘娘坤宁宫管事牌子陈洪的远房侄女,是他请得皇后娘娘的懿旨来吩咐奴婢且要劝主子珍重龙体,莫要太过操劳才是……”
“哦,是皇后吩咐的?”朱厚熜心里猛地一颤,说实在的,由于自己心里一直抹不去另外一个时空的记忆,无法全身心地融入眼前的生活,对于和那个时空性格有些相似的皇后一直存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内疚,可他又不愿意让这种复杂的情绪影响甚至左右了自己,便有意无意地冷落了皇后……
想到这里,他对吕芳说:“朕也该去坤宁宫看看皇后了,不晓得这个时辰,她歇了没有?你先去给朕打探一番吧!”
吕芳一愣:“端妃娘娘这里……”
“既然已经装了几天的鬼,也不差这一日半日,那陈洪是你的干儿子吧?你告诉他,朕明日就去。”朱厚熜呵呵一笑:“朕也不能让人说你吕公公收了钱却不给人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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