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上的气氛异常凝重,面色冷峻的朱厚熜和那些侥幸逃过大难的朝廷重臣听取了高拱关于营团军各军平叛战报:
是夜,参与谋逆的几位勋贵带着家兵杀出府门,按照事先商议好的部署,去夺取德胜门和彰仪门,防止嘉靖帝带着城外大军入城。但因皇上事先得到严世蕃通风报信,已命镇抚司诸位太保先行入城调集人马守卫两座城门,镇抚司的人数虽少,战力却非那些养尊处优的勋贵府家兵家将可比,以一挡十也杀了个难解难分。正在厮杀间,奉命入城平叛的京师营团军已紧急赶来增援。那些勋贵的家兵怎是这如狼似虎的营团军健卒的对手,顷刻间便土崩瓦解,为首的忠勇侯许世杰、新城伯周宪等逆臣被当场拿获……
翰林院掌院学士陈以勤的几位学生,锦衣卫都督府长史王传绪和翰林院编修李道良和林文等人分别带着人去抓内阁阁员、六部九卿等朝廷大员。因内阁学士、六部九卿等大臣府中都驻有五城兵马司的守卫军卒,镇抚司接管京城警备职责之后,也循例派出了一哨人马担任警卫,加之营团军及时赶到,那些大臣们虽受了不小的惊吓,大多倒都逃脱生天,只有内阁学士、礼部尚书高仪和刑部尚书韩以达因不愿附逆死于叛军之手;内阁学士、吏部侍郎徐阶,户部尚书马宪成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镒三人因不愿附逆被叛军杀伤之后获救,目前正在太医院救治,幸无性命之虞……
小九卿之一的太仆寺卿许辰善被同乡、锦衣卫都督府长史王传绪说动参与谋逆,刚出府门便被营团军当场拿获……
礼部侍郎杨慎是尊礼派的两大头面人物之一,又是名满天下的士林领袖,翰林院的那帮清流词臣一向与尊礼派惺惺相惜,因此,他和高仪一样,被陈以勤确定为重点拉拢对象,派自己的门生林文到他的府上,想说动他一起谋反,杨慎不从,林文命人将他绑缚押往皇宫,杨慎怒骂不已,惹恼了随林文一起来的一位叛军军校,被砍死在道途之中……
十多名品秩不等的文武官员在得知京城有人谋反之后,冲出家门想要阻拦叛军,终因寡不敌众,殉于国难……
京城多处房屋被焚毁,无辜百姓死伤数百人……
听完高拱的奏报,朝堂上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万般危难之时被京师营团军救出,那些当朝大员们就已经在心里感谢上苍保佑,如今听了叛乱的详情之后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如此幸运,便是以“九死一生”论之也未为过甚!
许久之后,朱厚熜才缓缓地开口了:“有殉国死节的忠臣烈士,也有附逆谋反的乱臣贼子,我大明可谓是人才济济啊!大家都说说,如今该如何收拾这个局面?”说完之后,他的眼睛习惯性地盯着了站在最前面正中间的内阁首辅夏言。
前段时间那场激烈的新政之争中,攻讦新政的言官词臣、士林清流矛头直指内阁与六部诸位柄国大臣,身为首辅的夏言更成为众矢之的,被人骂之曰“行谋失措败坏纲常,推行苛政祸乱家邦”,更有甚者曰“陛下尚宽而不诛,高庙神灵必阴殛之”。而夏言为了显示自己海纳百川的宰辅气度,不但对那些参劾过自己的官员概不追究,甚至还为因“妄议新政、腹诽君父”的罪名被关在诏狱之中的官员求情,让朱厚熜很是不满;再联想到历史上他屡遭严嵩构陷却不自省,最终死于严嵩之手的那段史实,更让朱厚熜觉得他虽久居朝廷中枢、数任首揆,却并不是一个刚毅决断的铁腕宰相。说真的,国家承平之时,有夏言这样的首辅自然是社稷庙堂之幸、百官万民之福,但值此乱世,要辅佐君父披荆斩棘、革故鼎新,怕是就有力所不逮之虞了。
于是,昨晚盛怒之下,朱厚熜颁下口谕勒令夏言回家养病,但是冷静下来想想却是不妥,一来内阁首辅为百官之首,行止进退影响非同小可,特别是在眼下大乱刚平、朝局激荡,城外又有几十万鞑靼虏贼虎视眈眈的非常时期,夏言突然奉旨养病,定会引起官场人心波动,惶惶不可终日;二来夏言复任首辅以来,督率内阁、六部一力推行嘉靖新政,已俨然成为新政的一面旗帜,若遭贬谪罢黜或弃用闲置,难免有人会妄加猜测皇上是否有改弦更辙的意思,进而引发新一轮攻讦新政的声浪,使得本已混乱不堪的朝局变得更加不可收拾。因此,要继续推行新政,夏言就绝不能倒!
正是考虑到这些,朱厚熜又于今日寅时就急招夏言进宫,命他带着幸免于难的内阁阁员、六部九卿在文武百官面前集体亮相,显示对夏言及其他朝廷重臣的信任不减,以此安定人心,稳定朝局。
无奈身为一言九鼎的天子,命夏言回府养病的话既已出口,断无收回成命之理。即使他心有不忍,夏言恐怕也会自请停职。如此也好,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三两年,眼下这个难局,怕也只有严嵩那种柔媚之臣才能不畏朝廷纲常祖制,不畏官场诘难士林非议,心甘情愿地遵从圣意……
夏言的心里一阵感动:发生了这样的惊天逆案,皇上雷霆震怒,责令自己回府养病,可无论是方才接受百官朝拜之时给自己下旨褒奖群臣;还是此刻又将咨询的目光投向了自己,都显示出皇上心里还当自己是受命柄国的内阁首辅,足见皇上对自己的信任和倚重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当即出班,双手握着笏板挡在面前,以示不敢直视天颜,然后深深向皇上躬身施了一礼,说:“回皇上,微臣以为时下有三件急务须立时就办。”
得到了皇上的恩准,夏言将自己想定的三件事情娓娓道来:
一、加强城外守备,防止鞑靼虏贼趁乱进攻。京师营团军奉旨入城平叛,接管了京城的防务,德胜门方向的防御力量被削弱,可将前期调入内城整补的各省卫所军调至德胜门方向;同时,营团军此前与敌军鏖战半月有余,伤亡不小,全军将士更是疲惫不堪,为加强京城守备力量,可将驻守彰仪门的御林军也调入内城,负责除德胜门之外的各处城防,营团军抓紧时间休整,补充兵员,若城外战事吃紧,可分兵增援德胜门;京城警备之责仍由镇抚司兼领……
二、着镇抚司、提刑司会同三法司严查逆党。鉴于三法司中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镒重伤,刑部尚书韩以达殉身国难,大理思卿袁忠海也有伤在身,其责由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东厂提督陈洪领办;工部营造司主事严世蕃公忠体国、任事勤勉,又知晓奸党谋逆情状,可着吏部具文报内阁转司礼监呈御览,擢升其为正五品大理寺丞,协助陈洪严查逆党……
三、旌表抚恤殉难忠臣。内阁学士、礼部尚书高仪追晋从一品少师,加武英殿大学士衔;刑部尚书韩以达追晋从一品少师,加文华殿大学士衔;礼部侍郎杨慎追晋礼部尚书;其他殉于国难的文武官员一律追晋三级;由礼部议定谥号,予以旌表。待平定鞑靼虏贼之后,与战死疆场的文武官员一同举行国葬,入忠良祠……
夏言所提三条建议,其三旌表抚恤是应有之议;其二追查逆党更是昨夜皇上的明确旨意,不过皇上当时提出由时任工部主事的严世蕃协助陈洪查案,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根据朝廷规制,皇上可以直接指派陈洪进司礼监任首席秉笔并提督东厂,却不可以发中旨委任朝廷命官,因此夏言急君父之所急,想君父之所想,主动提出由吏部承内阁的意思将严世蕃擢升为从四品大理寺右丞,以三法司堂官佐贰的身份参与查案,任谁也无话可说。
若说擢升严世蕃之事是夏言顺着皇上的意思查缺补漏的话,他所提出的第一条关于军队调动布防的建议,虽只寥寥数语,背后的深意却绝不容小视。
昨夜闻知京城发生叛乱,朱厚熜急忙将自己最信任,也是明军战斗力最强的京师营团军调入京城平叛,并要将其留在京城专司警备之责,德胜门的守御力量自然需要补充,调原五城兵马司及各省卫所军出城一是增援,二来也是防备那些勤王之师被人收买或鼓惑而有所异动。
尽管皇上对营团军信任有加,但夏言却认为,绝不能把京城警备重责交由一支成军不过一年多,新近还补充了两万新招募士卒的军队,一是无法保证他们的绝对忠诚;二来野战部队不见得能履行好警备职能;三则营团军刚刚成军不久,且又经过了连场大战,难免发生骄兵悍将败坏军纪、恣意扰民之事。因此,夏言便建议仍由镇抚司兼领京城警备之责,将御林军也调入内城,与营团军互为犄角,也相互牵制,不至于出现一着有失、满盘皆输的局面。
至于皇上昨夜还提出的由高拱兼领巡城御史和由俞大猷兼领新增设的九门提督一职,因高拱与他非同寻常的师生关系,自然就不能由他提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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