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肖剑锋主动请缨,曹闻道也不好意思起来,拍了拍肖剑锋的肩膀,说:“肖老弟,你跟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你曹大哥就是这牛脾气,急起来谁的面子也不给,你可千万莫要往心里去。你尚未娶妻吧?这冲锋陷阵的事,怎能让你来干?好好在这里收拢队伍,等我带人抢上城头之后,你们务必迅疾跟进,不让那帮贼娘入的土鳖龟孙再把弟兄们赶下城。要知道,曾望那小子早早把话放了出来,前军若是不行,就要调他们中军上。他娘的,莫非他中军是大娘生的,我们前军就是小娘生的?凭什么处处占老子的便宜!”
肖剑锋昨日也曾与会,听见了曹闻道与曾望的那场对话,知道如今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将军已经负伤,就让属下愿带弟兄们再冲一次!”
“我说了,你还未曾娶亲,我老曹已有了三个儿子,要死也论不到你抢在我前面!”曹闻道吆喝一声:“弟兄们,是男人就把卵子给老子夹紧了,跟老子杀那帮贼娘入的土鳖龟孙去!”说着,推开一直搀扶着自己的亲兵,转身就要往队伍的前面走。
曹闻道刚走出了两步,就听到身后响起肖剑锋的一声怒吼:“将军!”他回头看去,只见肖剑锋跪在地上,横刀搭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曹闻道诧异地说:“肖老弟,你这是做甚?”
肖剑锋哽咽着说:“当日德胜门下一战,属下带着二营随将军伏击鞑靼虏贼,被虏贼砍了一刀,十停命已去了七、八停,是将军带人把属下抬了回来,属下这条命是将军救的,也该还给将军!属下愿代将军出阵!”
“有这样的事吗?”曹闻道皱着眉头想了一想,似乎想了起来,说:“你这人,把那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记得那么清楚做甚!你是我老曹手下的兵,还有口气不抬回来,莫非将你扔在那里等死不成?亏你小子命大,浑身血葫芦似的,抬到医营,那些贼娘入的医官不晓得你是营官,还不愿收,让老子径自把你埋了。老子一个耳光甩过去,这不就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感慨地说:“到底是青壮小子啊!才两个月功夫,就活蹦乱跳地回来了,嘿,还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下子就成了老子的副手了。老子当年在蓟镇跟着刘军门打土蛮,半条命都没了,也没有你这么好的运气……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说这些没意思。日后你当了大帅军门,若还念着老曹的好,就平日对手下的弟兄好一点,打仗时也别拉下一个弟兄就是了……”
“属下愿代将军出阵!”说着,肖剑锋将刀在脖子上一拉,顿时有血珠子渗了出来:“请将军恩准!”
曹闻道慌了神:“你……你把刀放开……”
肖剑锋说:“当日属下一营之众有六百五十二名弟兄,活下来的不到三十人,多活了这大半年,属下已知足了!将军若不答应,属下就自己了断,给那些弟兄们做伴去!”
曹闻道已激动得嘴角抽搐,却厉声骂道:“他娘的你个肖剑锋,竟然敢威胁老子!去,给老子把城头拿下来!若是拿不下来,看老子不大耳刮子抽你!”
“谢将军!”肖剑锋从地上一跃而起:“整队出击。”
“你,你,你,还有你!”曹闻道指点着自己的几名身手最好的亲兵:“跟着肖将军,他若有事,你们也就别回来见老子!”
肖剑锋喊道:“弟兄们,成败在此一战,营团军前军威名在此一战,随我冲啊!”
营团军前军将士怒吼着,如暴烈的巨浪一般冲向了徐州城。可是,徐州城就象是横亘在大海中的礁石一样,巍然不动,却将任何冲向它的浪头击得粉碎……
不到一刻,肖剑锋就回来了,不过,是被曹闻道的亲兵背回来的,他的胸前被火炮炸出了一个大洞,肠子自腹腔中流了出来,眼见是活不了了。他身负重伤之后,将士群龙无首,这一波的进攻又功败垂成。
不过,曹闻道却顾不得生气,抱着肖剑锋喊着:“肖老弟,肖老弟……”不知不觉中,这个粗鲁豪爽的军中大汉已是泪流满面。
肖剑锋艰难地睁开眼睛,叫道:“将……将军……”
曹闻道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在,在。老弟,你挺住,你一定给老哥挺住!老哥这就把你送到后方医营去……”
肖剑锋气若游丝地说:“不必了,德胜门下走的弟兄们在召唤我了……”他奋力抬起了一只手。
曹闻道明白他的意思,慌忙伸出手与他紧紧相握:“你给老哥挺住,挺住!老哥命令你,挺住,挺住啊……”
象是有一股力量从曹闻道的手传递到肖剑锋的身上一般,他那张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话言尽管还是那样有气无力,却比刚才流畅多了:“将军,敌人炮火太猛,弟兄们伤亡太大了。为将者,不可以怒兴师,你是军中前辈,是前军全体将士的大哥,不能让弟兄们就这样去送死,他们……他们都是我们前军,也是我们营团军的种子……种子啊……”
“你别……别说了……老哥听你的,先把弟兄们撤下来休整……”
突然,回光返照的肖剑锋高叫一声:“火炮……火炮在哪里……为什么不开……开炮……”说着,头一歪,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狗日的炮营,怎么不开炮啊!”曹闻道抱着肖剑锋逐渐冷下去的身子,哇哇大哭起来……
不远处的营团军本阵中,戚继光愤怒地扔掉了手中的望远镜,大骂着:“曹闻道你个王八蛋,连着冲了四次,连城墙也没有爬上去,倒折损了那么多弟兄!曾望,整队!”
站在他身旁的中军统领曾望犹豫着说:“军门,敌人的炮火太猛,弟兄们伤亡太大,不能再这么冲,得另想个办法!”
“你说什么?”戚继光“呛锒”一声抽出腰间的宝剑:“你再说一遍!”
曾望咬牙说:“军门今日就算杀了末将,末将也要说,这些弟兄都是跟着军门在德胜门下浴血奋战、九死一生的勇士,是我营团军的种子,不能就这么白白折损在这狗日的徐州城下!”
“住口!亏你还有脸提起德胜门!自德胜门一战,我营团军英雄壮烈之名便传颂天下,却没想到今日竟出了你这样怯敌畏战的败类!”戚继光厉声喊道:“来人!给我将这个败类绑了,待我亲率中军拿下城门之后,禀明中军大帅,将他军法从事!”
“戚将军万万不可!”一旁的监军杨博赶紧说:“临阵斩将有伤士气,且曾将军说的也是实情,徐州城高沟深,叛军炮火又实在太猛,让将士们以血肉之躯抵挡炮石,徒增伤亡也难以奏效,前军前车之鉴,不可不察。依下官看来,古人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前军已经连续冲锋四次未果,锐气已折,如今该让他们撤下来休整,再做论处……”
杨博虽是初来乍到,但他身为监军,是戚继光的上司,戚继光也不能不给他面子,便压抑着怒火,说:“前军既然不中用,是该撤下来。但叛军火炮已发射多次,想必炮管已红,装药即喷,威力已然大减,此时不调中军继续攻城,更待何时?”
“不可如此!”杨博说:“一来徐州城高逾数丈,敌人居高临下,即便没有火器,以箭石挡之,将士们也不易攻上城头;二来以曹将军的脾气,若将他们撤下来换中军上,他未必会听命,但前军将士已疲,士气不振,只怕伤亡会更大;三来炮营为何不开炮,倒蹊跷得很……”
戚继光听他提到炮营,立刻又暴跳如雷:“再派人去传我的将令,让他们即刻给我开炮!告诉他们,炮营虽隶属中军统御,可今日却是配属我营团军,若再如此消极避战,休怪我军法无情!”
“不用去了。今日就算是张老公帅亲自下令,只怕他们也不会听命……”杨博长叹一声,用手指着硝烟渐渐散去的徐州城头,说:“关口在那里……”“
戚继光又举起望远镜看过去,只见城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处方型高台,其上设有大案,一个身穿道袍、头发散乱的人手握一把宝剑,正在那里做狂魔乱舞状。
戚继光疑惑地说:“这是在做甚?打醮招魂也不应急于这一时啊!”
杨博摇头苦笑道:“这可不是叛军为祭奠亡魂而设法坛做法事,将军可曾看见,法坛下还站有诸多裸女?打醮招魂之事何其隆重,怎能容这等不洁之物亵渎天道?这是叛军专为压制我军火炮用的厌胜之术啊!”
戚继光知道,所谓厌胜(“厌”读做“压”),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一种方术,以诅咒或邪恶之物来压制敌人,可这与火炮能不能放有什么关系?
见他还是一脸疑惑,杨博心中慨叹一声,皇上爱其有才,将他骤然拔擢,许他独掌一军,可说到底,还是个年轻人啊!但戚继光文韬武略,又忠勤果敢,他也颇为赞赏,便对他解释说:“戚将军以前世戎登州,又复掌营团军,对其他兵营诸多陋事不大熟悉,下官曾为职方主事,到过多处军营巡视,倒也略知一二。炮营故老相传一种说法,遇不洁之物便不能操炮施放,若要强放便会炸膛。此说虽荒诞不经,但炮手却深信不疑……”
杨博话还未说完,戚继光就跳了起来:“他娘的,老子还以为他们炮弹运送不济,谁曾想这帮直贼娘竟是为着这个!曾望!调一营跟老子走,去找炮营要个说法!”
见戚继光带着曾望等人朝本阵一侧的炮营阵地走去,杨博忙说:“戚将军,不可卤莽……”
戚继光停住了脚步,冷冷地说:“监军大人,我营团军几千弟兄就这么白死了吗?”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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