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团军越过护城河之后,中军炮营担心误伤友军,炮火开始向内城延伸,并渐渐稀疏了下来,城头上的叛军这才稍稍安定下来,林健好不容易收拢了队伍,驱赶着兵士守住垛堞口,不让营团军搭云梯登城。
徐州城高数丈,叛军占有居高临下的地利优势,原本可以凭借着弩箭、火铳、滚木、擂石阻止营团军登城。但在城下望车对楼之上,营团军火枪队的兵士举着火枪,不停地朝城上的叛军开火。漫天的硝烟之中,无数飞舞疾弛的铁弹从被火炮轰得残缺不全的垛堞口飞上城头,交织成一片骇人的流星闪电,将大部分叛军兵士压得死死地趴在地上,任凭林健等军官将佐一再催促,也不敢稍稍抬起头来。只有少数兵士能勉强听从号令,用火铳弩箭与之对射,但无论射速还是威力都无法与营团军火枪队装备的新式火枪相提并论,那些兵士往往只能发得一铳一矢,甚至刚刚抬起身子,举起手铳或弓弩,便被火枪铁弹打倒。很快,叛军的反击就被营团军火枪队压制了下去,再也无人敢以身拭其锋芒。
在火枪队的掩护下,无数云梯搭上了城墙,营团军前军、中军两万余名将士从长达十几里的城墙多处发起了猛烈的攻击。曹闻道还是如同昨日那样,穿着重达三十多斤的双层铠甲,身佩战斧,手持长枪,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一边冒着雨点一样的箭石沿着云梯往上爬,嘴里还一边喊着:“给老子杀!杀光那帮贼娘入的土鳖龟孙,为肖统领和弟兄们报仇!”
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在各级军官将佐的激励下,营团军兵士个个奋勇争先,一个被叛军抛下的巨石从云梯上砸了下来,另一个眼皮也不眨地就接着往上冲,每个人都象不要命一般。看到官军人人都是这样一副拼命的架势,守城的叛军兵士也不免为之胆寒,只觉得腿肚子直发软,手上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更令守城叛军惊惧的是,许多官军接近城头之后,都从腰间拔出一个半尺来长,圆头木柄的东西,用手一拉,便扔到城上。这些东西十分古怪,不需点火竟能爆裂,威力更是非同寻常,不但铁铸外壳裂为无数弹片,四散迸射;内里还藏有铁砂铅弹,中人立毙,猬集在垛堞背后的叛军兵士死伤无数,侥幸未死的也仓皇逃窜,根本顾不得去管正蜂拥而上攀爬城墙的官军,气得督战的林健等人跳脚大骂,却也无可奈何。
自古而始,攻城之战就十分惨烈,尤其是率军攻打如徐州这样城高沟深的坚城,更被无数名将视若畏途,若不能收买内应打开城门,通常只能采用长期围困、等待城中绝粮而溃的办法,一场战争动辄打上一年半载,少有挥军强攻而胜的战例。可是,明军此次挥师南下平叛,虽是以倾国战一隅,但叛军却占据着江南富庶之地,拼消耗根本不是叛军的对手,只能速战速决,而徐州横亘于中原腹心之地,历来为兵家必争的要冲,强攻此城便在所难免。为此,朝廷上下颇为苦恼。朱厚熜也明白,仅靠神龙炮、火枪和手榴弹等两三件先进的武器,或许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性质。因此,在整军备战这半年多来,不但责令工部制造了大批攻城器械,还命禁军进行了大量的针对性训练。营团军仰仗军中建有神机营这得天独厚的便利条件,从步炮协同到火器配置,已摸索出一整套攻城方案,昨日因求战心切,中军炮营又配合不力,吃了大亏,全军上下痛定思痛,将拟定的战术细节又反复地斟酌推敲,并集思广益想出了不少实用的点子。往昔艰苦训练的成效今日终于显现了出来,很快,就有不少兵士冲上了城头,与守卫在垛堞口的叛军战在一处。
曹闻道攀上城头之后,几个叛军兵士慌忙举枪乱刺,可他有重甲护体,枪尖刺在铠甲上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却不能破甲而入。曹闻道也不举枪格挡,而是刷地一枪狠狠刺进一个兵士的胸膛。因用力太大,枪尖卡在了胸腔之中,急切间拔不出来。他大喝一声,奋力将那名兵士的尸体举了起来,连人带枪砸向了一个正要举枪刺他面门的兵士,接着就从身后抄起了战斧,狠狠地剁在了另一个兵士的身上。那几个叛军兵士被他那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骇住了,正在愣神之际,已被跟随在曹闻道身后攀上城头的前军兵士刀砍枪刺,尽数斩杀。
曹闻道喊道:“杀得好!守住这里,保护下面的弟兄速速登城!”说完之后,自己又扑向了下一处正在激战的垛堞口。那些兵士怎能眼看着统领独自一人冲锋陷阵,以身犯险?只留下了两名受了轻伤的人在垛堞口警戒,其余的人都跟着曹闻道扑向新的战团。
尽管守卫城墙的叛军人数众多,可他们已被震天的炮火枪弹和那不知名的新式火器吓得魂飞魄散,又怎是报仇心切、奋不顾身的营团军兵士的对手?在营团军兵士势如狂飙的砍杀下,很快就顶不住了,多处垛堞相继失守。随着越来越多的营团军兵士爬上城头,叛军阵脚大乱,由且战且退变成了落荒而逃,最终变成了雪崩式的溃败。
可是,城墙的马道被督战队死死地堵住,守卫城墙的叛军兵士逃不下去,大部分人绝望地哀嚎着,在城墙上东奔西窜,直至被营团军兵士无情地斩杀;稍微机灵一点的赶紧扔掉手中的刀枪,抱着脑袋,跪在了地上,不停地哀求着:“爷爷饶命,爷爷饶命!”被营团军兵士一脚踹翻:“贼娘入的土鳖龟孙!城楼里乖乖待着,敢出来的,格杀勿论!”
那些兵士如蒙大赦,磕了个头才起身,相互搀扶着钻进了已被炸得七零八落,有一角已经塌陷的城楼。两名叛军队官还主动守在门口,招呼着其他兵士:“弟兄们不用怕,大家伙儿私下里都传看过朝廷的《民报》,皇上圣明,说了‘首恶必除,胁从不问’,我估摸着营官一级的都能算是胁从,蒙恩赦罪,更不用说我们这些丘八,大不了就是发配戍边。只要鞑子虏贼不来闹腾,当兵吃粮,在哪儿都一样!”
有人委屈地说:“将爷,我跟各位军爷可不一样,我是良民百姓,是被军爷强拉来守城的。”
旁边的兵士是军户出身,立刻反驳道:“操!如今说这些都晚了,这徐州城里有好几十万兵马,谁还顾得上管你是世代为军还是被强征来的!你当初要是不从军,保不准抓兵的将爷一发火,立时就杀了,还能容你小子活到今日?就算皇上让你戍边,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见他愁眉苦脸象是要哭出来,另一个兵士于心不忍,便安慰他说:“这位兄弟,你在家里交粮纳税是报效朝廷,让你从征戍边也是报效朝廷。再说了,你在家里种地,虽说能守着婆娘娃儿,可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时时还被官差税丁呵斥打骂,日子过得也实在艰难。从征戍边,只要敢舍命杀敌,封妻荫子怕你没有那个命,总能捞到个世袭军职传给儿孙。”
有人立刻响应道:“说起来戍边也不见得就是鬼门关。我们这些军户常年守城种地,还要做牛做马服侍那些将爷,说打就打,要杀便杀,苦日子怎也熬不出个头来。熬不下去逃吧,初犯杖八十;再犯杖一百,还要发边远充军;三逃被抓就要绞杀,还不如去守九边,粮饷高出两成不说,即便战死也是为国效力,还能给妻儿挣得一份恩恤。”
那些兵士心中刚刚燃起了一点希望,又有一个兵士胆怯地说:“将爷,昨日我们杀了那么多官军,还有不少当官的。他们若是要为自家弟兄报仇,我们可怎么办?”
一个队官把眼睛一瞪:“就你小子多嘴,尽说些晦气话!大帅军门的将令在上,督战队那帮龟孙子的刀子在后,我们这些丘八有什么法子?你有几个脑袋敢抗命不遵?官军要报仇,也只能去找那些大帅军门。不是他们要眼红皇上的龙位瞎胡闹,老子当着朝廷的官军,安安生生地在庐州卫带着弟兄们守城种地,又怎会远天远地跑到这徐州城来吃炮子?照我说,该把他们全都凌迟处死才是!”
另一个队官年纪比他稍长一些,觉得毕竟那些被诅咒的“大帅军门”毕竟是自己的上司,纵然心中怨恨也不必将话说得如此难听,便说:“倒也不必过于担忧,一来杀降不祥,我明军早有不许杀降的军规律令;二来《民报》上也说了,皇上天恩浩荡,特为官军钦定《三大军规八项铁律》,其中便有不许打骂俘虏的条款。打骂尚且不许,谁敢违抗皇命虐杀我等?大家且放宽心,相帮着止血裹伤,带有干粮的也都互相分着一点。虽说官军骁勇无敌,城里好歹有几十万人马,今日这场仗难说打到什么时候,官军或许也没有饭吃,更无暇理会我们。日后发配戍边,大家伙儿保不准还要在一个马勺里搅食吃,相互帮衬总是兄弟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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