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的话还没有说完,汪宗瀚就着急地叫了起来:“我军已收到兵部的行文,着令我军从速剿灭东洋海面上的倭寇。以我们手头不足两万的兵力,还要分出一部巡弋南洋,如何能够两边兼顾?依俞将军之才,不会不能体谅我军捉襟见肘的苦衷吧?再者说了,你元敬也曾任职营团军,营团军有一大半的兵都是你带出来的,只要他区区一个前军,已是客气的很了,他又何必如此小家子气地扣着不给?”
戚继光脸上又重新焕发出了笑容:“皇上睿智,料定东洋必有大的战事,我军首当其冲,便没有准他的奏。还说营团军前军和河南卫所军不足三万人马,兵力稍嫌薄弱了些,让曹将军、钱将军在营团军乃至禁军各部挑选精兵强将。”
“乖乖!”汪宗瀚欣喜地说道:“那么我军就足足有五万之众了!曹将军、钱将军他们何时能率部南下?我好带着弟兄们为他们修建营房。”
戚继光说:“兴许还要耽搁一些日子。老曹他们整军编伍之后,由海路南下。这是皇上的意思,你也晓得,他们只是在渡江战役之中学过一点水性,这段航程也是他们熟悉海情的历练机会。至少不会上船就吐得七荤八素,连站都站不稳。皇上真是睿智天纵,心细如发啊!”
大明海域习惯性地划分为东、西两洋,目前为祸海疆的倭寇海盗多在东洋海面活动。因此,朱厚熜与高拱商议要调汪直从事对日远洋贸易,便认为肃清盘踞海岛、骚扰海上商路的倭寇已成为当务之急,就在军事检讨会后召见了戚继光,询问东海舰队训练情况,要求他们以战代练,迅速肃清倭寇、打通商路。戚继光考虑到以倭寇之实力,根本不足以与东海舰队水战决胜,肯定会固守海岛负隅顽抗,因此剿倭之战水战为辅,陆战为主。而东海舰队目前多是水军,步战之力稍嫌薄弱,便提出东海舰队组建步战营的要求,并指名要自己以前带过的营团军前军曹闻道所部和河南卫所军钱文义所部。他的这一要求与朱厚熜的想法不谋而和,当即就同意了,着令营团军前军和河南卫所军从速整军,并钦定名为“陆战队”。
戚继光事先不打招呼就要夺去自己前军上万虎贲之师,令营团军指挥使俞大猷大为恼火,撕破脸皮跟戚继光大吵了一场。
这当然也不能怪俞大猷小家子气,一是舍不得自己一手训练出的精锐之师划归别军,这是每一位统兵大将的通病,俞大猷这样的名将也概莫能外;二来军事检讨会定下了“南攻北守、东进西防”的方略,由蓟镇、辽东、固原三镇协同作战,进剿长期占据辽东、骚扰东北边境的朵颜、福余、泰宁等兀良哈三卫和当地土蛮诸部。考虑到鞑靼各部与兀良哈三卫之间虽多有龌龊,但他们毕竟都是蒙古人,很有可能出兵救援同胞;而且,明朝在辽东大举用兵,鞑靼各部会否趁虚而入,挥军攻打大同、宣府诸镇以期再度入寇剽掠也未尽可知。为了确保京师不失,朝廷便将营团军与禁军其他各部作为战略预备队留驻京师,准备随时策应各边镇。如此一来,就等若是把营团军这样的精锐之师闲置了起来。如今还要从军中划走一大主力,让俞大猷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还有其三:俞大猷眼红戚继光有杀倭寇剿海贼的机会——这可是他自从军之日就立下的志向,而且还为此上书当道,吃了长官的军棍,结果,他在京城坐冷板凳,杀敌报国、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却落到了戚继光头上,不能不让他心里暗生怨气,认为皇上要偏爱戚继光几分。
天地良心,俞大猷这么想可真是把朱厚熜给冤枉了——早在那个时空,他就知道俞大猷曾经说过:“海上之战无他术,大船胜小船,大铳胜小铳,多船胜寡船,多铳胜寡铳而已!” 可谓一语道破那个时代的海战之真谛,象这样的大将之才,早就被他视为大明海军司令的不二人选,否则也不会冒着葬送大明一代名将的风险,让俞大猷率江南游击军跨海远征。可是,阴差阳错,戚继光在渡江战役中身负重伤,被留在江防军驻地镇江休养;俞大猷又回任营团军指挥使,统率营团军追击江南叛军余孽,其后还率军剿平了为祸广东的山贼,忙得不亦乐乎。朱厚熜就本着“充分利用”的原则,命戚继光在养伤之余,留心向江防军诸将请教水战之法,随后就将他委任为新组建的东海舰队提督;而俞大猷自然就因为“工作需要”仍留在了营团军。
尽管不知道俞大猷心中这些小九九,但朱厚熜也明白他定是求战心切,便信誓旦旦地表示,日后无论哪里有战事,第一个便调营团军上前线,并嘱咐他加紧练兵,以备国家之难。高拱和杨博两任监军也从旁劝说,这才安抚住了俞大猷。
平叛之役,俞大猷率江南游击军先行南下,汪宗瀚没有见过他,但渡江战役是汪宗瀚率船队将营团军送过长江,营团军战力之强悍令汪宗瀚为之惊叹更为之折服。因此,听戚继光说皇上已经驳回了俞大猷的抗议,答应将营团军前军划拨东海舰队之后,他便轻松了下来,不但再也不高声嚷嚷,还故做好人对戚继光笑道:“话又说回来了,象老曹带的那样的劲旅,哪个军门大帅不想留在帐下听用?我们这么做,等于生生剜去了俞军门的心头肉。他没有跟你动刀子,已是顾及往日的袍泽情分了!”
接着,汪宗瀚回头看看被两名亲兵搀扶着,罗圈着腿往里走的徐渭,低声问道:“那位徐先生胸中韬略举世罕有,又有进士功名,既已授官任职,怎么才授个从七品?”
根据国朝官制,进士一般不直接封授官职,要在京城各大衙门任从八品观政,但若是授官任职,留京就是正六品主事,外放州县也至少是个正七品的知县,象徐渭这样分到与卫指挥使司平级的东海舰队任从七品经历,实在是少之又少,难怪汪宗瀚会有此问。
戚继光低声说:“一来是他自己要求到我军中任职;二来皇上用人,向来只论是否苟利家国社稷,不计出身资历,比如徐文长,皇上原本是要让他任我舰队参军的,但因卫指挥使司参军是个正四品的缺,而他刚刚登科出仕,又太过年轻,骤然拔擢高位恐招人物议,也难孚军中众望,便先委他为经历,积累军功再徐图晋升。”
汪宗瀚倒吸了一口冷气:参军一职虽未见诸于大明官制,但军中却多有此职位,位列一军正副将之下,统管全军诸事,职权很大。皇上竟有意要授予徐渭这样的高位,确是用人不拘一格啊!
见汪宗瀚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戚继光微微一笑,说:“老汪有所不知,自从他投书当道,进献靖海平倭的方略,便已简在帝心了。此次觐见,还未等我讨要,皇上便许他任职我军,还有口谕,说‘徐渭天生就是一个参谋长的好苗子,你们且要好好带一带他’想必是要将他放在我军中历练,只需过上些许时日,朝廷自然会有大用。”
“参谋长?”汪宗瀚疑惑地问道:“何为参谋长?”
“我一开始也不大明白参谋长是为何职,皇上说大抵就是参军之意。”
爱才心切的汪宗瀚喜不自胜:“皇上睿智!有他这样的英才参赞军机,我军无异如虎添翼!”
接着,他又担忧地说:“可他一个文弱书生,可吃得了我军中之苦?”
“不错!别看是个书生,却也是条汉子!”戚继光低声说:“今次回京,我图快,让他跟我们一起骑马。可我不曾想到他此前竟从未骑过马,第一天赶了三百里地,他连马都下不了了,是亲兵将他抱下来的。让他这个书生受这份苦,我也于心不忍,便让官驿给他备马车,让他后面缓缓赶来便是,却被他断然拒绝。这一趟几千里地颠簸下来,也未曾听到他叫一声苦……”
“好你个戚元敬,休说你不曾想到他不会骑马,定是你故意折腾人家,当作是入我舰队的考验吧!”汪宗瀚甩下一句之后,又冲着后面扶着徐渭的亲兵嚷嚷着说:“慢些个,当心累了徐先生。”
徐渭突然叫了一声:“汪军门!”
汪宗瀚停住了脚步:“哦,徐先生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徐渭冲他拱手,正色说道:“文长不才,既已受命供职东海舰队提督衙门,便是两位军门的下属,请军门日后定要免了‘先生’之称,直呼贱名即可。”
“这……”汪宗瀚犹豫了。
国朝厉行“以文统武”之制,漫说是一个科甲正途出身的文官,就是寻常有功名的举人、秀才,见到武将也趾高气扬,定要让人称他一声“先生”,否则就认为是那些粗鲁军汉侮辱斯文,闹个不休。哪里见过徐渭这样不计名位、不讲礼数的两榜进士?
见汪宗瀚面露为难之色,戚继光笑道:“这什么这!徐老弟不是那种酸秀才,你老汪也莫要装斯文,还是跟我一样,就叫文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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