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笑着问道:“老汪,你说,我军是为何名?”
汪宗瀚一愣:“东海舰队啊!哎,我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是什么喜事吧!”
戚继光还是不回答,仍笑着问道:“全名呢?”
“大明水师东海舰队啊!怎么了?”
戚继光摇头晃脑地说:“非也,非也!”接着,他正色说道:“皇上已为我军赐名曰‘大明海军’了!”
“海军……海军……”汪宗瀚念叨两遍,猛地一拍巴掌:“嗯,海军!这个名字真带劲!驰骋四海,劈波斩浪,是比原来叫水师带劲多了!”
戚继光却又苦笑道:“带劲归带劲,能不能叫这个名字,皇上还有条件,所以未曾明发上谕命我军更名,也未曾载诸于邸报之上。”
汪宗瀚急切地问道:“什么条件你快说说。”
“肃清东南海面的倭寇。”
汪宗瀚不以为然地说:“嗨!那是我们自家的差事,还用皇上再三嘱咐?当兵吃粮,就要杀敌报国,玩命儿地练了这么久,不就是要送那帮小鬼子回他姥姥家吗?干不了这个,我们还不如拿把刀把自个给抹了,或是自个跳到海里去喂鱼!”
“话是不错,可也不能掉以轻心!”戚继光说:“皇上也知道,我军船坚炮利,训练有素,论战力,那些游兵散勇、剽掠为生的倭寇根本不是我军的敌手,但皇上说了,这是我大明、乃至我泱泱中华天朝上国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海战,不可不慎,除了‘慎于初战’的上谕外,还赐给我军一句话,曰‘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殷切嘱托我东海舰队定要慎重对待,打出我大明的国威,打出我大明海军的军威!”
汪宗瀚感慨地说:“圣心深远啊!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军上下定奋勇杀敌,不负皇上厚望!”
“不错!”戚继光激动地说:“皇上对我军也是信心百倍,料定我军定能不辱使命,已提前赐下我军战号了!”
汪宗瀚惊喜地说:“哦,是吗?”
“这便是我方才说的那件天大的喜事!你且稍等片刻。”说着,戚继光起身,进了帅帐后面的寝帐,随即双手捧出一个覆盖着明黄绸缎的扁长盒子,恭恭敬敬地摆在帅案上,带着汪宗瀚和徐渭行叩拜大礼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取出了一张条幅,缓缓地展了开来,八个苍劲古朴的隶书大字展现在汪宗瀚的面前:“首战用我,用我必胜”,条幅的下方,正钤着一方朱红色的大印,看那印上的字,竟不是皇帝给藩王大臣题词赐墨时盖在条幅之上的“精一执中”四个字,而是专用于命将出师的诏书上的“皇帝行宝”!这可是罕有的殊荣,皇上御极二十六年,很少为边军赐墨,而加盖“皇帝行宝”,只有此前平叛军徐州大捷之后的赐诗!
其实,以朱厚熜那笔臭字,怎敢随意给人题字赐墨?不过,内阁首辅严嵩却是国朝数一数二的大书法家,有他在,还用皇上亲自动笔吗?而且,象这种代帝题书的差事,是人臣难得的殊荣,严嵩自然很识抬举的乐此不疲。
当然,让严嵩代笔可不只是朱厚熜为了藏拙,还有一层用意:要成立大明海军,可不只是改个名字那么简单,后面还有一系列的事情需要六部和各省配合,都需要内阁协调,怎能撇开内阁?
论说象这种关乎军制之大事,怎么也应该下令由名义上掌管全国军令、军籍的五军都督府和实质上掌管全国军政的兵部会商,至少也应该跟内阁分管兵部的次辅李春芳商议酌定,不该单单把严嵩这个首辅一人找来。可是,朱厚熜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找严嵩。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无论是五军都督府硕果仅存的几位大都督太师英国公张茂、太师成国公朱至孝和少辅威远侯陈世昌,还是内阁次辅李春芳,都有那么一点大汉族主义的思想,始终坚定不移地认为蒙古是中国最大的敌人,动不动就吟诵“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样的名人名言来激励自己并勉励下属,整个就是 “北伐派”的几大核心人物。至于兵部尚书曾铣就更不用说了,他自三边总督任上议复河套,得到了皇上的青睐,才得以调回京师任兵部左侍郎,其后更取代因鞑靼犯边被罢黜的丁大夔成为兵部尚书,更是做梦都想扬鞭塞上,犁庭扫穴。
其实在明朝有他们这样的思想可不算什么缺点,简直就是最大的优点,但在朱厚熜看来,什么胡虏啊匈奴啊,其实都是少数民族兄弟,迟早要跟我们坐在一起唱“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的,不听话打一顿可以,大可不必进行肉体消灭,更不能干吃人肉喝人血那样不人道且变态的事情。可是,让朱厚熜头痛的是,要想不被臣子们误认为是投降派,根本就不能给他们讲汉蒙团结,共建中华之类的话——不但不能讲,还要动不动地主动说两句“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之类的话来激励,或者说是迎合他们。
先前朱厚熜推行的一系列军事改革的举措,大多都打着防备蒙元诸部侵犯中原的旗号,在鞑靼铁骑围困京师的阴影笼罩下,这样的借口无往而不利,包括恢复营团军、整编各卫所勤王军为禁军,甚至改变卫所军户制、招募流民充实兵力等等这些悄然进行的军事大变革都没有引起朝野和军界太过激烈的反对。可是,建立海军一事就很棘手,可以用肃清倭寇,打通海上丝绸之路,大兴海外贸易的理由说服他们同意组建大明水师东海舰队,并且定下“北守南攻”的战略方针,却不一定能用同样的理由说服他们同意更进一步组建大明海军。
还是受思想观念的束缚啊!中国历朝历代的政权更迭全部是由陆地战争决定的,从来没有因为来自海上的侵略而导致亡国灭种的先例。而且,朝廷废弛海禁,广开海市之后,把一船一船的丝绸、瓷器和茶叶送到东西两洋,再把东洋的铜、西洋的胡椒苏木换回国内,只要平平安安地回来,少说也有对本的利,根本没有必要提着脑袋喊打喊杀地拿性命换银子。因此,大批亦商亦盗的海商集团都改邪归正,安分守己地做起了生意长期为祸东南的倭寇海盗急剧萎缩,可不象前些年闹的那么厉害,在满朝文武眼里,不过是几只蚊子在东海海域嗡嗡叫而已,至于专门建立一支海军来收拾他们么?
这个时候,就需要严嵩这个柔媚之臣来发挥作用了。李春芳和曾铣不听他的,张辅跟他关系不错,应该会卖个面子给他,三分天下取其二,少数就要服从多数嘛!
严嵩听了皇上的想法之后,尽管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颇不以为然:时下虽已广开马市羁縻蒙元诸部,但北患始终未除,边情多有不稳,却要成立什么海军,岂不舍本逐末?
严嵩也知道皇上将这么大的事情只给他一个人说的真实意图,觉得十分为难——迎合圣意不需要本钱,上呈奏疏提建议却是要承担责任的,若被夏言党羽抓住此事大做文章,指责他不察兵事边情,妄献兵略颟顸误国,就给自己惹出大麻烦了!
为了更进一步地探明圣意,严嵩不得不大着胆子,吞吞吐吐地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立刻遭到了朱厚熜的痛斥:建立军队是为了保卫国家,我们大明王朝的疆域可不仅限于陆地,还有从东北到西南广袤万里的海疆,很有必要建立一支海军保护我国下西洋开展朝贡贸易的船队和西洋诸番朝觐使者的安全,维护我大明王朝对诸多藩属之国的控制。倭患虽是疥癣之患,但也给我大明北起辽东南至海南数万里海疆及沿海边镇的安全,累及我大明自山东至广东数万里海岸线上修筑卫所要塞,常年驻扎守备防倭军士十数万,即便如此,也未能根除倭患,山东、闽浙这几省自不待言,就是最远的海南也是多次遭到倭寇的杀戮淫掠:洪武十一年,倭寇侵海南澹洲,杀我大明汉黎两族百姓数千,掳掠妇女壮丁一千余人;洪武十九年,倭寇又侵海南澹洲、新英、洋浦;二十年又侵琼州;永乐九年,宣德八年、九年又多次侵海南各州县村落,杀我百姓数万,掳我百姓至海外诸岛充做苦役者数万!如果有一支可与远洋作战的海军,小小的倭寇还敢犯我大明天威吗?百姓深受倭患之苦,已是苦不堪言,朕身为君父,子民有难,岂能坐视不管?尔身为朝廷股肱重臣,上承朕意,下领百官,佐君治平,致民安乐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又岂能袖手旁观,任由倭寇荼毒百姓?
严嵩当然不敢跟皇上公然抗辩,好在朱厚熜并不着急让他上呈奏疏,说是要等东海舰队取得辉煌战果之后才更名,但让他先与张辅商议,效法武学及禁军讲武堂之成例,择地开办水师学堂,培养大批精通水战的军官将佐,这才让他松了口气。不过,心中又泛起了一个疑惑:东海舰队取得辉煌战果,哪不是就能将为祸东南的倭寇剿灭了吗?何必还要再建立什么“大明海军”?莫非皇上还有意要用兵于外番,宣我大明天威?
这个念头实在可怕,让严嵩这个内阁首辅陡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也不敢再往下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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