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地面战争,如今除了蒙古铁骑,放眼亚洲乃至当今世界,大概没有哪支军队堪称明军的对手。不过,那些欧洲人经过了广东新会一战,也已经知道明朝不是什么美洲印加帝国,更不是非洲、东南亚那些弹丸小国,他们不会蠢到运个十船八船的兵就想来蛇吞象。可是,怕就怕他们不来打地面战争,却派出军舰战船在海上骚扰商路,或是象倭寇那样骚扰东南沿海各省府州县。大明王朝目前还没有一支强大的海军保卫海疆,绵延万里的海岸线无疑会成为侵略者肆虐的乐土!那些欧洲侵略者可不是倭寇那样的乌合之众,到时候,大明万里海疆处处告警,对国家经济建设和沿海百姓生活造成的危害只怕比历史上嘉靖时期的倭乱还要严重百倍!
实施“月之暗面”行动就不同了——海盗嘛,哪里没有?只怕我们亚洲的海盗还要比你们欧洲的海盗斯文些!谁不知道北海的“红胡子”?还有那纵横加勒比海的海盗们,都被拍成大片全世界吸金票房好几亿美圆续集都好几部了!再说了,我国也曾经是万恶的海盗的受害者,费了几十年的功夫才把为祸我大明海疆的倭寇剿灭,所以,我国十分同情贵国商人的不幸遭遇,也强烈谴责海上恐怖主义活动,并且十分愿意与其他国家一起联手打击海盗。贵我两国可以缔结盟约,各自派出海军展开联合军事行动,剿灭海盗,共同维护世界海洋和平,创造一个安全和谐的海上贸易环境。缔结盟约之后,贵国还可以派出战舰为商船护航,只要提前通报我国并答应不在我国领海不当使用武力,我国可以同意开放水域,准许贵国战舰进入我大明海疆。
所有的这些顾虑,以及“月之暗面”行动的总体方略,朱厚熜都一五一十地向高拱和戚继光和盘托出了——高拱从一开始主持闽粤两省废弛海禁、推动汪直与西番诸国海市货殖起,就参与了一切机密之事;而戚继光则肩负着剿倭征日的历史重任,无论是做出“远交近攻“的战略决策还是日后实施“月之暗面”行动,都离不开他们二人。
高拱和戚继光两人都是朱厚熜一手简拔并悉心培养的军政大才,高拱更可以算是当时当世大明王朝官员之中“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不必朱厚熜劳神费力说太多春秋大义、国家至高利益之类的话,他们也能体会皇上做出这一决策的深远用意。
因此,看到徐海得知皇上要命他实施“月之暗面”行动之后那样紧张、诧异甚至有些惊恐的表情,戚继光心中慨叹一声,缓缓地说:“知道皇上将你从倭寇手中赎出一事者,除了汪直汪大人之外,只有吕公公、高大人、俞大猷俞将军和我四人;而知道皇上给旨你施行‘月之暗面’行动一事者,更只有高大人和我两人而已。临行之前,皇上曾一再嘱咐于我,兹事体大,一切听凭你自己决断,不得以军令强迫于你,亦不得对你施以任何影响。但我万死不该违旨说上一句,你入我军一年了,我虽未曾召见过你,但你在军中之事,我每三月便会上呈密疏奏报皇上。皇上对你的才干也十分欣赏,说你若不愿受命,仍可留在我军中任职,日后叙功行赏,无异他人。再多的话,我就不敢说了。”
徐海回过神来,嘴角哆嗦着说:“军门,这……这件事可……可容卑职想上一想……”
“这是自然,不过要快。”戚继光说:“‘月之暗面’行动关乎大明海疆与社稷安危,至迟也不能晚于我军进剿倭寇之后,便要明白回奏皇上是否施行。实话告诉你,皇上认为,舍你之外,无人能担此大任。若你不愿为之,皇上便要重新谋划并调整总体方略了。”
徐海未曾想到此事竟然如此重要,更为惊恐,嗫嚅着说:“卑职不该如此犹豫不决的……”
“你且不必这么说。一旦决意投身‘月之暗面’行动,你便要承受常人难以料想的种种险境,祸福难料、死生难测,还要被人视为逃卒叛匪。可谓关乎你个人荣辱乃至性命,别说是些许犹豫,便是不愿应命,也在情理之中。”戚继光加重了语气:“要我给你把困难和利害讲透,然后把决定之权交由你,这也是皇上一再交代过的。”
徐海无比感动,哽咽着叫了一声“皇上……”,却说不出话来。
戚继光问道:“上谕你都记住了?”
“卑职……卑职字字句句都铭刻在心了……”
“那好,把它还给我吧!”
戚继光从徐海手中接过了那张笺纸,打着火镰点燃了蜡烛,缓缓地说:“兹事体大,更关乎国朝威严和皇上的千秋圣名,且不能泄露了出去,这份上谕又盖有专用于命将出师的诏书之上的‘皇帝行宝’,无论你同意与否,都不能留着。”
“军门!”徐海急切地叫了起来。
戚继光冷冷地看了徐海一眼,把他溜到嘴边的话又吓了回去。
见戚继光就要把那张笺纸凑到火镰上烧掉,徐海又忍不住了,哀求道:“军门,就让卑职再……再看上一眼吧……”
戚继光叹了口气,将笺纸又递给了他。
徐海捧着那张笺纸,一遍一遍地看了又看,突然将那份笺纸塞在了嘴里,用力地咀嚼了起来,同时,有大颗的泪珠从眼中汹涌而出。
戚继光先是一愣,继而眼睛也湿润了。
大内特制的御用笺纸质地非同一般,厚薄与普通的宣纸差不多,坚韧程度却不亚于各大银号用于印制银票的那种掺了麻的纸,泪流满面的徐海用力地嚼着,渐渐有血从嘴里流了出来,顺着嘴角流在了他的皮甲之上。
戚继光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心里突然觉得非常难受,就用拳头擂了一下徐海的胸膛,然后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嚼了好久之后,徐海抻长脖子,费力地将笺纸咽到了肚子里,然后狠狠地抹去了脸上汹涌流淌的泪水,说:“军门,请代卑职回奏皇上,上谕已铭刻卑职心中,也定会烂在卑职肚子里。”
戚继光回过头来,问道:“这么说,你答应要担当此大任了?”
徐海坚定地说:“卑职誓死不负皇上重托!”
戚继光叹了口气:“你不再想上一想了?”
“不必了。”徐海说:“卑职这条命是皇上给的,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别说是让我干差事,就是让卑职去死,卑职也不眨眼睛。”
戚继光本想说几句勉励的话,但又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便直截了当地说:“皇上还让我问你,你有什么要求?”
徐海说:“有。”
“讲出来,只要不违天理国法,我都答应你。”
徐海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卑职此去,有死无生,日后也定会葬身大海,请军门代卑职恳请皇上恩准,日后卑职会派人将些许遗物埋在我徐家祖坟旁边。”他叹了口气,说:“卑职的名字不便示人,立碑不立碑也就没什么分别,还是算了吧。”
戚继光没有想到是这个要求,不禁哑然失笑:“徐海,我也是个吐口唾沫能当钉子的军人,不妨实话告诉你,在我看来,皇上派你去做的这件差事,虽说一时摆不上台面,贸然说了出去更会招来非议,却是对我大明家国社稷有大利之事。春秋大义我就不必跟你多说了,只说几句皇上让我转告给你的话,记住,是皇上的原话。”
徐海既已应命,就已从内心激烈的斗争中挣扎了出来,听闻皇上还有口谕给自己,激动地说:“请军门示下。”
戚继光笑道:“已告诉你是皇上的原话,我怎敢示下什么。”
接着,他正色说道:“皇上一共说了三句话,你且听好了。第一句:为了我大明国强民富,为了我大明百姓都能生活在阳光下,有一些人是注定要行走在黑暗之中的!这便是朕将此行动定名为‘月之暗面’的真谛;第二句,担天下之大事,担天下之骂名,镇抚司的诸位太保如此,徐海也是如此;第三句,有功于大明家国社稷、天下苍生之人,朕不会让他们一辈子都行走在黑暗之中!”
转告完皇上的口谕,戚继光拍了拍徐海的肩膀:“听明白了么?皇上的意思,迟早有你扬眉吐气、光宗耀祖的那么一天!天言纶音,金科玉律,你还说什么衣冠冢、什么无字碑,不致如此吧!”
其实不必戚继光解说,即便一时还不明白皇上这含混晦涩的话语是什么意思,但听皇上能将自己与名满天下的镇抚司十三太保相提并论,徐海已经激动得无以复加,当即跪倒在地,哽咽着说:“天恩浩荡,徐海誓死不负皇上重托!”
戚继光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语气也变得低沉了起来:“说句心里话,你是国朝罕有的水战之才,我实在不愿意你离开我东海舰队。只是,圣心深远,皇上交给你的差使关乎我大明百年国运、天下苍生福祉,我也不敢违抗。不过,你且记住,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不要忘记我大明朝就是你的根,东海舰队就是你的家,若是事不可为,不妨来找我,只要我戚继光还在军中,帮你换个姓名,一样可以为朝廷效力,一样还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徐海又朝着戚继光“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军门教诲,卑职永世不忘!”然后,起身又行了个抱拳之礼:“戚将军保重,草民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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