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信秀终于忍不住了,怒喝一声:“吉法师!”
“啊,父亲,您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肚子痛?”
织田信秀嗓子一甜,一口血差点吐了出来,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这么说,家臣们说你追求岩室,是确有其事了?”
“我并不否认自己干过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这么干?难道你不知道,身为儿子却追求父亲的爱妾,是多么羞耻的一件事情!”
“若是我承认是仰慕岩室夫人的美貌,或者说幼小之时,在她热田的伯父家中曾一起玩过,从那时侯起就种下了情愫,以年少轻狂来求得父亲大人的原谅,那就不是我信长了。而且,我确实也不是因为那个原因……”织田信长始终保持着脸上真诚的表情,说:“我问过曾经去过稻叶山城的人,他们都说那位即将被你们塞给我的美浓夫人(日本战国习惯性地以地名称呼夫人)是一位举世罕有的大美人,大概不会比岩室夫人差,加之她父亲又是拥有一国的大名,娶了她能使家中那些想打我主意的人心生畏惧,不敢再说是弄非,鼓动父亲废掉我。说真的能遇到这么好的事情,还多亏了诸天神佛的护佑,所以我完全没有必要眼红父亲有那样美貌的爱妾。”
织田信秀不解地问道:“那么,你如何解释你给岩室写情书的举动?”
织田信长开心地笑了起来:“哈哈哈,父亲连这个都知道了啊?大概是岩室夫人告诉您的吧!说真的,如果不知道她是那样迷恋父亲,我也就不会写情书给她,更不必做出追求父亲大人爱妾这样失礼甚至羞耻的举动了……”
织田信秀越来越被这个顽劣的逆子弄糊涂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哈哈哈!”织田信长的笑声足以震落房顶的尘埃:“这是儿子留给父亲大人的一个谜题啊!若是不能破解这个谜题,那么父亲大人辛苦一生所得到的尾张一国,很快就会崩溃的!”
听到儿子放言说若不了解个中原因,自己辛苦一生所得到的尾张一国将会很快崩溃,这种话听起来实在很不吉利。象是被他气昏了头,又象是要对抗儿子所发出的那样不祥的预言,织田信秀突然无意识地握住了大刀。
这一瞬间,织田信长的身体往后飞跃,并且象乌龟一样缩了缩头,脸上露出了孩子似的顽皮眼神,看着父亲。
织田信秀又一次泄气了,或者说是又一次被顽皮的儿子打败了,垂头丧气地松开了手中的刀柄,说:“既然你说了有原因,那我就不追究此事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让家族蒙羞的事情。好了,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我死之后,你到底要做什么?”
织田信长脸上顽皮的表情刹时收敛了,换上了无比严肃的神情,用那双秀美的眼睛看着父亲,眼神中流露出的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炯炯神光:“或者成为尾张的大无赖终老一生,或者掌握整个天下,二者必取其一。”
织田信秀却仿佛是受了当头一棒一样面如土色:“什么?天下?你是什么样的大人物,竟敢说要掌握天下?”
“能问出这样问题的父亲大人,难怪儿子会认为您的势力、能力和理想最多也只是治理尾张一国罢了。”
“混蛋!”织田信秀终于骂了出来:“好高鹜远的混帐东西,掌握天下不是光靠说说就行的,要靠实力!比你强大的多的诸侯多的是!甲斐的武田信玄、越后的上杉谦信、还有骏河的今川义元……即便你从不把美浓的‘蝮之道三’放在眼里,但我还是要说,只要你稍稍不留神,‘蝮之道三’一口就能把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吞下肚去!”
织田信长一本正经地说:“‘蝮之道三’是我未来的岳父,如果他还没有老糊涂的话,我会让他做我的家老,当然,爷爷要替我看着他,稍有异动,就把他的毒牙拔下来。至于甲斐的武田信玄和越后的上杉谦信,如果他们能摈弃前嫌,协同作战的话,倒是可以做我的两员先锋大将。至于骏河的今川义元嘛……”
略微停顿了一下,织田信长说:“那个描眉染齿,终日与娈童厮混,行军打仗还要坐轿子的废物,为什么父亲总要提起他呢?他老老实实呆在骏河,或许会比其他人多活两年,只要经过我的领地,我必能斩下他的首级!”
听他一本正经地评点天下英豪,言语之中竟将那几位当今时代大名鼎鼎的一方霸主视为无物,织田信秀终于崩溃了,从案桌后面跳了起来,厉声骂道:“胡说八道!目空一切的混蛋!尾张迟早要断送在你的手里的!”
织田信长眼睛之中突然现出了一丝惋惜甚至怜悯的神色:“对不起,父亲大人,我不是武田信玄,而且刚才也向诸天神佛立下誓言,永远也不会做出不利于父亲的事情,所以儿子说的这些,身在尘世的你是无法看到的。但是——”
眼中那惋惜和怜悯的神色不见了,织田信长的语气也变得是那样的坚定:“您在冥府的灵魂,应该可以很快看到儿子今日向你所说的这一切!”
他的话语之中似乎隐藏着一股魔力,竟将有“尾张之虎”之称的父亲织田信秀给骇住了,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儿子。
此时,织田信长的目光已经变得是那样的空朦,声音也变得是那样的幽远:“天下布武——这,便是我信长降临世间所承袭的使命!”
“天下布武?”织田信秀喃喃地说:“疯了,真是疯了……”
这个时候,一直跪伏在地上的平手政秀突然抬起头来:“主公,这些话日后也可以再与吉法师深入讨论。如今京都来的贵客已经渡过木曾川,踏入了尾张的土地。若是不赶紧派人迎接,被清州城的信友大人或是守山城的信光大人先接了过去,我们那古野城就是大大的失礼。”
织田信秀这才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说:“吉法师,你既已成年,就该为家族出力。眼下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原来,织田信秀已经听说了幕府将军足利义辉殿下的御家人、管领细川信元大人的家臣松川信直周游列国,已经出了美浓的稻叶山城,正朝着尾张而来。
此时,室町幕府已到了日薄西山的凄凉晚景,各国诸侯割据一方,在自己领地里如君王般拥有绝对的权力,没有人真正把远在京都的天皇和幕府将军放在眼里。上行下效,各地大名的家臣们以下克上也蔚然成风,承袭已久的名门意识,渐渐显出颓败之势。
“尾张之虎”织田信秀也是靠着驱逐家住斯波氏才得以摄取半个尾张,成为一方领主,可谓是“下克上”的代表人物。不过,作为盘踞在京都近畿几百年的地方豪族势力,织田信秀自然要比那些远国、九州、北海道等地的土豪要多受了些京都文化的熏陶,也更看重礼仪法度一点。因此,他不但每年拿出数千贯的银钱孝敬昔日旧主、与幕府将军足利义辉殿下有血缘关系的管领斯波义统并供奉天皇、幕府将军和伊贺、热田两大神社,还不惜重金结交京城里的权贵,并于五年前的天文十二年,通过斯波义统向天皇捐献了两千贯作为修缮御所的费用,得到了从五位弹正忠(注)的官阶。
尽管从五位的官阶在冠盖满京华的京都根本算不了什么,别说是左右大臣这样的公卿世家,或许天皇和幕府将军的御马奉行的官阶都比这要高,但对于一个小国诸侯来说,已是难得的殊荣了——要知道,占有甲斐、信浓两国,雄霸一方的武田氏也不过只是一个从五位守护代而已!并不满足只做尾张一隅的地方小霸主的织田信秀得到这样的官阶,顿时觉得身份有了极大的保障,在其他诸侯面前也能昂首阔步地走路了。
眼下,有那么一位与幕府将军足利义辉殿下和管领细川大人都有关系的人物从京都来到尾张,织田信秀又怎能轻易放过?
从美浓的稻叶山城到尾张的那古野城,途中要经过同为织田家一脉、却与那古野城素来不睦的清州城织田信友和守山城织田信光的领地,如果不赶紧派人去迎候,被他们抢先将京都的贵客接到自己的城中,身为尾张织田氏家督的织田信秀就在京都贵客面前大大地失礼了。
于是,织田信秀立刻派人将嫡长子织田信长从城外的相扑场找回来,让他以家督继承人的身份代替自己迎接贵客。
这样做,既能给京都来的贵客足够的面子,又能维护自己一方诸侯的威严,更使清州城的信友和守山城的信光不敢轻举妄动。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既能向细川管领大人示好,又不至于使一直与细川管领明争暗斗的斯波义统心生不满。如此苦心孤诣、面面俱到的主意,织田信秀自己当然想不出来,还多亏了家老平手政秀的指点。
与以往许多次下指令给儿子一样,织田信秀的命令遭到了织田信长的断然拒绝:“我没空去伺候京里来的大人!”
织田信秀怒道:“我既是你的父亲,又是尾张织田氏的家督和那古野城的城主,你如今已经成年,无论愿意不愿意,作为织田氏家的人,都有奉公(注2)的义务。”
织田信长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父亲大人,儿子是担心象自己这样不懂礼节的人,肯定会得罪京都来的贵客的。”
注1:弹正忠——日本官职名称。
注2:奉公——执行家主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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