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织田信秀依然沉默不语,柴田胜家急切地说:“信长公子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属下们都认为,京都来的松川大人一行人自三河返回之日,就是他们举事之时。主公,为了尾张织田氏数百年的基业,您不能再犹豫了!”
柴田胜家世代仕于尾张织田氏,他的祖父、父亲都曾为织田氏征战沙场,并都尽忠而死,柴田胜家本人又自幼便成为织田信秀的贴身侍卫,追随左右,几次在战场上奋不顾身地救了织田信秀的性命。因此,织田信秀并不怀疑他对于织田氏和自己的忠诚,但是,却不喜欢这个年轻的家老这样咄咄逼人的语气,不禁沉下脸来,冷冷地说:“胜家,你的话说的太多了。”
柴田胜家倔强地说:“为了家督继承的问题,我们已多次向主公进言,请主公一定认真考虑众位家臣们的意见。”
尽管在战国时代,武士无不标榜“忠义礼智信”,家臣对于家主,应该拥有绝对的忠诚,时刻准备为家主献出自己的生命;而家主对于家臣,则拥有不容质疑的权威,一言可决生死。但是,在许多家族之中,那些世代为臣的家臣们却往往以忠义为名,联合起来抵制甚至否决家主所发出的那些他们认为不符合家族整体利益的命令,即便事后为了维护家主的威信,他们切腹向家主谢罪也在所不惜。主少君弱之时,家主就难免被强势的家臣或家臣集团所左右。这种事,在三河冈崎城松平氏的家臣集团松平党中最为常见,与三河仅一河之隔的尾张织田氏也不鲜见。
但是,年轻气盛的柴田胜家似乎忘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主公不是那个个性怯懦的三河冈崎城城主松平广忠,而是凭借一己之力平定了尾张下四郡,打下织田氏的江山,并有着“尾张之虎”的威名的织田信秀,怎么可能轻易受到他们这些家臣的胁迫?
果然,织田信秀越发恼怒了,说:“我是尾张守护代、又是织田氏的家主,此事我自有分寸,你速速退下吧。”
柴田胜家今日前来,显然是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被织田信秀呵斥也不退缩,昂然说道:“主公被人称为‘尾张之虎’,做事不该如此优柔寡断!”
“大胆!”织田信秀怒气冲冲地说:“你是在指责我吗?”
“胜家不敢!”柴田胜家话虽如此,却丝毫不畏惧织田信秀投射过来的凌厉目光,甚至也未低头请罪,而是说:“主公应该明白,这不是我胜家一个人的意见。为了帮助主公下定决心,我们重臣联名写了一份建议书,请主公过目。”
这些自诩为忠义的家臣们已经准备与吉法师公开摊牌了啊!织田信秀心中掠过一丝阴影,紧抿着嘴,接过了柴田胜家递上来的建议书,将它摊在面前的几案上。
内容早已了然于心,他不必详细去读,他所关心的是,都有哪些家臣在这份逼宫的建议书上签名。
不看还好,一看之后,织田信秀也被吓了一跳,在建议书上签名的除了柴田胜家和林佐渡通胜这两位时常在他面前提议废掉织田信长,改立织田信行的家老之外,还有林通胜的弟弟林美作、佐久间右卫门、佐久间七郎左卫门、佐久间大学、都筑藏人、山口左马助、神保安艺守、土田下总守等等。
也就是说,在尾张织田氏的家臣之中,除了首席家老平手政秀之外,其他的元老重臣都在建议书上签了名!
家臣们要推举他们认为能干的人继任家督,这是不难理解的,但是连信长的生母土田夫人的娘家土田下总守也署名在内,就有些出乎织田信秀的意料之外了。
织田吉法师信长和织田勘十郎信行都是他的表弟,通常他应该保持中立,并作为一种平衡力量维持家族的和睦,而他却选择了支持勘十郎。
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就连吉法师的生母土田夫人,不也多次在自己或其他人的面前哀叹:“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即便是被废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她这么说,显然是已经公开表明了支持次子勘十郎的态度。
看来,吉法师不但被家臣背叛,也被所有的亲戚抛弃了!
若以常理而论,象他这样一位众叛亲离的人确实不适宜继任家督之位。但是,织田信秀却很不喜欢柴田胜家等人逼着自己表态的举动,便说:“好吧!我会认真考虑此事,再给你答复。”
“主公!”柴田胜家摆出了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说:“我们都觉得,主公大人根本管不了信长公子,往后还会有更多的麻烦,所以请主公尽快做出决断,这是我们一致的愿望。”
织田信秀厉声叫了一声:“胜家!”
等到柴田胜家抬起了头,织田信秀突然又换成了一种平淡的口气,缓缓地说:“我今年四十二岁了,正是我的厄年(指特别容易遭受到灾难的年份,日本男性的厄年有二十五岁、四十二岁、六十一岁),虽说一直请和尚为我念经解厄,但命运之事谁能说得清楚?我曾想过自己今年会遭到许多厄运,比如说被稻叶山城的‘蝮之道三’讨伐;被迫不及待的儿子放逐;被野心勃勃的家臣夺去了领地等等,可是我没有想到……”
织田信秀冷笑着说:“要反叛我的人是你,柴田胜家!”
进来这么久,并且一直用直冲冲的语气与主公说话,柴田胜家的脸上此刻第一次露出了羞愧的表情,嗫嚅着说:“主公……主公大人,胜家绝没有反叛主公大人的意思,胜家不敢……”
“你怎么不敢?”织田信秀怒气冲冲地说:“要挟我废除吉法师家督继承人的身份,另立你们中意的勘十郎,这难道不是以下克上吗?”
柴田胜家似乎又从刚才的惊恐中恢复过来,再次挺直了腰板:“胜家和其他元老重臣一样,只是担忧尾张织田氏几百年的基业葬送在一个没有能力保有领地的家督手中,若是主公大人认为我们此举是以下克上,请主公大人恩准胜家切腹谢罪!”
织田信秀讥讽道:“尾张织田氏的基业,有一大半是我打下来的,就凭你们,也配和我谈尾张织田氏几百年的基业?就凭你们建议我废除吉法师家督继承人身份的举动,也算是担忧尾张织田氏几百年的基业葬送在一个没有能力保有领地的家督手中?你们难道不知道,我已与稻叶山城的‘蝮之道三’交换了盖有血印的誓书,这个时候废除吉法师家督继承人身份,如果稻叶山城的‘蝮之道三’借口我们织田氏违背誓言,撕毁盟约,挥军攻打尾张,我们该怎么办?”
柴田胜家等人能一再向织田信秀提出废长立幼的建议,自然不会忽略这么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织田信秀的话恰好给了柴田胜家坚持自己观点的借口:“主公大人,正因如此,我们才认为主公该当机立断。若是信长公子与‘蝮之道三’的女儿结婚之后再提出此事,‘蝮之道三’一定会认为此事不利于他的女婿,会以此为借口向我们挑战的。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清州城的信友大人,还是犬山城的信清大人都会对家督之位动心,主公辛苦征战半生打下的江山,就会落入别人的手中!”
织田信秀见这个理由说服不了倔强的柴田胜家,又改口说道:“你们这封联名建议书,要我废除信长长子的名分,但是你们是否想过,吉法师是那么容易服输的男人吗?”
“请主公放心,”柴田胜家恶狠狠地说:“我们大家绝不让他说一个不字!”
织田信秀沉默了下来,心中陷入了痛苦的抉择之中:
看来,绝大多数的家臣们是铁心要推翻吉法师,现在不行的话,日后吉法师继承了家督之位,也一定会遭到他们的背叛,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就不只是让出家督之位那么简单的事情了,肯定会引起尾张织田氏的内乱甚至战争,一直对家督之位怀有野心的清州城的信友和犬山城的信清都会插手,一直对尾张虎视眈眈的美浓国也不会袖手旁观,内乱加上外敌,就真的会出现柴田胜家等人所说的尾张织田氏几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的结局……
也就是说,绝对不能在家臣们众口一词的反对声浪中把家督之位船给吉法师……
可是,象吉法师那样胸怀天下之志,又心机慎密,知道用种种怪诞和招人非议的行为来掩饰自己真实意图的人,又怎能轻易屈服于被家臣们联名废除的命运?他会不会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而放手一搏?比如说,率领他的家臣和随从,还有那些忠诚于他的少年,抢先向那古野城下手?
看来,为了尾张织田氏几百年的基业,也只好牺牲这个儿子了……
已经在心里接受了家臣们提出的意见的织田信秀叹了口气:“胜家,你们说的这些都有道理,可我觉得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事实上,信长也并非一无是处,他……”
说到这里,织田信秀才突然意识到,把儿子的志向公诸于世,非但不能平息家臣们的反对之声,更有可能会给尾张织田氏带来不测之祸,就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把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才继续说道:“但既然这是家中元老重臣们的一致意见,我会认真考虑。或许到时候的结论是必须斩了信长,那么,你是否有自信可以与他单独决斗而杀掉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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