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柴田胜家他们安插密探监视平手政秀,更让织田信秀震惊的是平手政秀的儿子甚左卫门对父亲的背叛。平手政秀的长子和次子都已死在连绵不断的战争之中,三男甚左卫门是如今家中的长子,日后还要继承平手政秀的家老之位。他背叛父亲投靠林通胜和柴田胜家等人说明了什么?
当然不会是织田信行能向他许诺更大的锦绣前程、荣华富贵——凭借他父亲平手政秀的威望,无论是谁继任家督,都离不开他们平手家的辅佐,甚至,因为他父亲平手政秀跟未来的家督织田信长的特殊关系,织田信长顺利继任家督对他们平手家更有好处。可他还是选择了背叛父亲。这只能说明一点:尾张织田氏家中诸人,除了平手政秀本人之外,已经没有几个人会支持织田信长了!
其实,自从得知吉法师不是一个傻瓜,而是怀有一统天下的宏大志愿之后,这些日子,织田信秀一直陷入了极度的矛盾之中:一方面,理智告诉他,以占据尾张弹丸之地的织田氏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夺取天下,任何上洛的想法都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生性敦厚不喜张扬的嫡次子织田勘十郎信行的确要比那个飞扬跋扈、狂妄自大的嫡长子织田吉法师信长更适合继任家督;但是在另一方面,织田信秀作为一位叱咤风云几十年、身经大小八十余战、凭借一已之力平定尾张下四郡的一方霸主,被人称为“尾张之虎”的武将,在他心中,还有另外一丝期望,那就是胸怀大志、卓尔不群的吉法师在才智出众、心思慎密的平手政秀的辅佐下,或许还真的能在乱世之中开创出一番不世功业,将尾张织田氏的旗帜插上京都的城头,这不但是他一直深深埋藏在心底、不敢轻易示人的愿望,也是所有战国诸侯毕生的梦想,许多家族为之奋斗不休,即便功败垂成、国破家亡也在所不惜。
但是,这最后的一线期望或者说是梦想,又被柴田胜家为他揭示的那样残酷的现实粉碎了——平手政秀一直疼爱吉法师,将他视为人中龙凤,可连他的儿子都不会支持吉法师,那么,当如今已年过六旬的平手政秀亡故之后,吉法师还有谁可以依靠?如何能应付得了众叛亲离,内忧外患的局面?凭他的一己之力,连尾张织田氏现有的家业都保护不了,还侈谈什么统一天下!
一个家族昌盛与否,首重家主,更重家臣。三河冈崎城松平氏当代家主松平广忠孱弱无能,松平家的势力就急剧萎缩,但只要换个强势有为的家主,他们依然是近畿诸国中不可忽视的一支力量。尾张织田氏的家臣已经分裂为两派,一是支持吉法师的平手政秀;一是支持勘十郎的林通胜和柴田胜家等人。两派实力悬殊如此之大,看来,也只有继续坚定刚才下定的决心,牺牲吉法师一人,保全尾张织田氏的血脉和几百年的基业了!
不知柴田胜家所说的两全之策能否奏效?
若是吉法师真的有过人之能,或许能领会到父亲的一片苦心,诚心悔过,痛改前非,辅佐弟弟信行,以他的兵法韬略,为尾张织田氏家族效力吧……
可惜,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吉法师不是那样逆来顺受之人,更不会做出抛弃被他十分尊重,一直称之为“爷爷”的平手政秀这样壮士断腕、舍卒保帅的抉择……
天知道脾气暴戾的他得知平手政秀被斩之后,会做出何等的举动……
好在他如今还未成婚,还不是那古野城的城主,也没有自己的家臣,即便有所异动,也不会引发家族内乱,毁掉尾张织田氏几百年的基业……
只是可惜为人精明能干,对自己又忠心耿耿的平手政秀了……
想到平手政秀,织田信秀深深地叹了口气,沉痛地说:“多年以来,政秀一直随我东讨西杀,有一半的江山,是他与我一同打下来的;而且,尽管‘蝮之道三’费尽心机在清州城的织田信友、犬山城的织田信清和守山城的织田信光中间挑拨离间,鼓动他们反叛我,可至今家中一直平安无事,也要归功于政秀的辅佐。他对我,对织田氏,可以说是绝无二心……”
柴田胜家等人商议多次,一致认定平手政秀对织田信长忠心耿耿,又深得织田信秀的信任,是废除织田信长,改立织田信行为家督继承人的最大胀碍,才不惜捕风捉影,罗织罪名,试图说服织田信秀除掉平手政秀。听出织田信秀话语之中流露出不舍之意,柴田胜家心中十分焦急,忙说:“主公,胜家再多嘴说上一句,政秀大人对织田氏的忠心,身为晚辈的胜家自然不敢怀疑;但要说他对主公并无二心,胜家却不敢苟同……”
“胡说!”织田信秀呵斥道:“政秀辅佐我的时候,你父亲还未出仕奉公,你这个娃娃怎能随意怀疑他对我的忠诚?!”
“主公不要被他以前的功绩所蒙蔽!”柴田胜家说:“请主公仔细想一想,政秀大人对主公的忠诚,能不能比得上对信长公子的忠诚?”
“你的意思是——”
“属下们都觉得,这几年来,政秀大人已经把对主公的忠诚全部转移给了信长公子。”柴田胜家恶毒地说:“请主公恕胜家放肆,属下们以为,政秀大人或许是觉得主公已是夕阳,而信长公子却正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朝阳,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信长公子的身上。”
“你——”
不顾织田信秀已经气得涨红的脸,柴田胜家继续说道:“这绝不是属下们危言耸听,也不是属下们挑拨离间,请主公试想一下,政秀大人虽然深得主公信任和重用,但毕竟是主公的家臣;而信长公子却是他的学生,还一直将他称之为‘爷爷’,他或许就真的将信长公子当成了自己的孙子!一旦信长公子与主公大人发生冲突,主公是否有信心能将政秀大人拉在自己这一边?如果不能,主公是否有信心避免甲斐武田氏信虎殿下的命运?”
织田信秀闻言大震,喃喃地说:“信虎殿下的命运?”
接着,他长叹一声:“我的名字中也有一个‘信’字,又被人称为‘尾张之虎’,今年还恰逢厄年,即便象信虎殿下一样,遭到被放逐的命运,也是我命中应有的劫难……”
“主公!”柴田胜家将头伏在地上,哽咽着说:“为了主公,为了尾张织田氏几百年的基业,胜家宁可一死,也绝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
织田信秀没有理会柴田胜家的表白,又是长叹一声:“当初我只是尾张织田氏家中一个二流角色,身为家老的政秀也不服我,是我以兴盛尾张织田氏几百年的基业为由,说服他与我一起联手对敌。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却没有想到,年长我近二十岁的政秀竟然比我还有雄心壮志,仍会被人用一统天下的理由所感召……”
“主公说的这些,胜家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也无须明白。”织田信秀冷冷地说:“你只要记住,对对织田氏的忠诚,政秀不亚于你们任何一个人就行了。”
柴田胜家颇为委屈又颇为气愤地叫了一声:“主公——”喉头就哽咽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必再说什么了,我已经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为了尾张织田氏几百年的基业,你替我去办一件事……”织田信秀说:“你现在就去平手政秀家,告诉他,天下何其之大,不是我们尾张织田氏所能觊觎的。”
柴田胜家怔怔地问道:“主公的意思是要我责令政秀大人切腹?”
织田信秀嘲讽道:“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主公,胜家方才说过,属下们都觉得政秀大人对尾张织田氏忠心耿耿,多年来尽心竭力辅佐主公,劳苦功高,恳请主公将他囚禁或放逐出尾张。”
织田信秀冷笑着说:“你们难道不知道,将他囚禁,才是对他更大的侮辱,比杀了他还让他更无法接受?至于放逐,则更是不可,政秀对于我们尾张织田氏太重要了,无论是美浓,还是清州城、守山城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他。而他,肯定会因为不愿意出卖我而惨遭杀害,与其让他死在那些无耻小人的手里,不如让他切腹,为尾张织田氏尽忠!”
柴田胜家将头伏在榻榻米上,哽咽着说:“政秀大人曾在战场上救过胜家父亲的性命,也一直视胜家为他的子侄。胜家今日向主公告发政秀大人,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此事一了,胜家断无颜面再苟活世间,恳请主公恩准胜家切腹,向政秀大人谢罪!”
织田信秀看着敦敦实实的柴田胜家那颗大头,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突然问道:“胜家,你今日前来,是林通胜叫你来的吧?”
“是,主公。”
织田信秀长叹一声:“胜家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柴田胜家说:“林佐渡大人也是主公指派给信长公子的老师之一,是那古野城的家老,日后也就是信长公子的属下。信长公子这样,他觉得无颜面对主公。”
织田信秀摇摇头:“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林通胜明白,只有你这样忠诚不亚于平手政秀之人,才能说服我接受你们的建议啊!”
“主公这么说,胜家无言以对,恳请主公另派他人向政秀大人传令,允许胜家即刻切腹谢罪。胜家是末森城的家老,希望能死在本城之中。”
“混蛋!”织田信秀突然怒吼起来:“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尾张织田氏几百年的基业,要我废掉吉法师、除掉政秀;我也是为了尾张织田氏几百年的基业,才答应了你们的请求。既然我已经为此牺牲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忠心耿耿的家臣,你难道还要让我再牺牲你吗?”
“主公——”柴田胜家死死地伏在榻榻米上,痛哭起来。
“胜家,你也不必自责。其实我也明白,吉法师和勘十郎,原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迟早要兄弟反目,势成水火。既然你们这些家臣都选择了勘十郎,就好好辅佐他,尽心保护好我们尾张织田氏的领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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