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退到了房子里,织田信长不许前田利家和丹羽长秀两人关闭大门,而是径直盘腿坐在了大门口,问道:“你们两人怎么看?能冲得出去吗?”
前田利家摇摇头:“难!都是长枪手,骑马无法冲过枪林。”
丹羽长秀焦虑地说:“来的是佐久间大学那个老狐狸,不是柴田胜家那样的猛将,他又有主公的命令为名,不会和你对阵的。”
织田信长沉思了一阵子,突然说:“那么,我们一人背一个,将竹千代他们背在背上,徒步冲出去如何?”
前田利家吓了一跳,毫不客气地说:“别开玩笑了。竹千代胖得象头小猪,没有人可以背着他作战。”
“我明白信长公子的意思。”被人称为“小猪”的松平竹千代突然开口了:“信长公子,为了不拖累大家,我愿意和三之助、七之助两人骑马先冲出去。”
织田信长大笑起来:“哈哈哈,怎么样,利家?你虽说已成年,论谋略比这个小鬼头差远了吧?只有他可以领会我那样说的意思啊!”
接着,他严肃地叫了一声:“竹千代。”
“是。”
“刚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我虽已被放逐,可我毕竟还是织田信秀的儿子,他们还称我为‘织田信长’,织田家的家臣和兵士没有人敢对我下手。只要你逃走,我和利家、长秀也就安全了。等一会儿我们会象刚才一样再冲出去,我会一直冲到佐久间大学的马前,或许还会把他拉下马来揍一顿,利家和长秀两人会一左一右朝门的两边冲杀,把人引开。那个时候,正对着大门的兵士势必会乱成一团,你们就趁乱冲出去。”
松平竹千代很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竹千代知道,信长公子刚才出阵就是为了让我明白这个,我一定照信长公子的吩咐去办。”
“我教过你的,冲出去的时候把头尽量伏在马背上,只要他们没有结成枪阵就不要怕,我们的马都懂得如何避开枪支。冲过去之后,就赶紧挺起身子策马快跑,也不用怕,外面没有弓箭手。”
“竹千代不怕,也请信长公子自己多加小心。”
“跑出去之后,不要直接朝东走鸣海、安祥到冈崎那一线,那边都是大路,又是尾张与三河交战之地,双方戒备森严,你们不一定能混得过去。你们从热田直接折道西南,过大高城到那古居城。如果我们能平安脱身,就去那古居城找你们。”
被佐久间大学率兵包围在房子里后,织田信长就一直在考虑该如何带着松平竹千代脱身,诚如他刚才所言,既然父亲和林通胜、柴田胜家等人已经想到派兵来热田抓松平竹千代,势必会加强尾张与三河边境的防御,即便他能将松平竹千代救出,也无法将他送回冈崎城。想来想去,只有先到位于知多半岛的那古居城,从那里乘船渡矢引川至三河,到达尾张织田氏势力所不能及的西条城,走荒川、野市一线至冈崎。这条路,是他当初策划劫持松平竹千代到尾张时早已勘察好的一条路线,用于在劫持行动失败之后撤回尾张,由于行动一切顺利,就没有派上用场;而且,织田家中只有已经于今晨切腹自尽的平手政秀知道有这么一条路线。没想到,今日竟成了他带着松平竹千代逃回冈崎的唯一生路,真是风云变幻,世事无常啊!
松平竹千代摇了摇头:“不,竹千代不能去那古居城。”
“为什么?”
“竹千代不愿连累那古居城的久松佐渡守。”
“你放心,久松佐渡守夫人是你的亲生母亲,她一直非常关心你。而且,久松佐渡守俊胜虽说不上是一位勇猛的武将,却是一个诚实正直又十分豁达大度之人,他一定会收留你的。”
“不!”松平竹千代还是倔强地摇着头:“竹千代不愿连累久松佐渡守大人和夫人。”
松平竹千代不但拒绝了自己的安排,还将自己的亲生母亲於大称为久松佐渡守夫人,织田信长以为他在心里怨恨着自己的母亲,不由得生气了:“混蛋!你的母亲虽说在你三岁之时就离开了你,那也是因为骏河今川家逼迫你父亲将她送回娘家的缘故。身在乱世,她们这些女人根本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被迫离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已经够不幸的了,身为儿子的你不但不能体谅她,还在埋怨她吗?”
说到这里,织田信长神情黯淡下来,语气也变得低沉了许多:“其实,比起我来,你已经算是幸福的了,至少你的母亲并没有抛弃你。我当初保下你的性命,也是受了她的请托;这半年多来,我送给你的衣服和食物,大部分都是她托我转送给你的。而我的母亲,眼里心里却只有乖巧的勘十郎……”
“不,竹千代不是埋怨久松佐渡守夫人,而是……”松平竹千代低下了头:“竹千代曾听信长公子说过,久松佐渡守夫人已为久松佐渡守大人生下了两个孩子,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竹千代真的不愿连累他们……”
“你是在担心他们会因为收留你遭到那古野城的报复吧?”织田信长笑道:“你放心吧,那古居城并非尾张织田氏的领地,只是盟友,久松佐渡守俊胜虽说实力不强,毕竟也是一地大名,尾张织田氏不见得敢轻易向他开刀。再者,放逐了我,尾张织田氏倒霉的日子也就到了,美浓方面一定会以此为借口攻打尾张,够他们应付一阵子的,哪里会为了你这个小鬼头同时得罪那古居城和冈崎城,让自家的西边多处燃起战火?!”
松平竹千代深深地看着织田信长,象是在判断他所分析的是否准确,过了许久,才缓缓地点头:“是。竹千代会在那古居城等着信长公子。”
织田信长松了口气,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道:“路上如果遇到恶党或野武士,报出你的姓名和身份,让他们护送你去那古居城或直接回三河讨赏。如果遇到的是织田家的人……”
他叹了口气:“也报出你的姓名和身份,乖乖地跟着他们回那古野城,安心当你的人质好了!记住,一定不能反抗,绝不能在尾张和三河之间造成无法抹平的仇恨!这不但关系到我们尾张织田氏的安危,也关系到你们三河松平氏的存亡,你一定要记住。”
“是。如果真是那样,竹千代会安心地生活在那古野城,等着信长公子回来当城主。”
织田信长在松平竹千代那胖嘟嘟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小鬼头,专会说好听的!我可不愿意有回那古野城的那么一天。”
松平竹千代疑惑地问道:“为什么?难道信长公子不想夺回属于自己的城池吗?”
织田信长苦笑一声:“爷爷说过,当我回到那古野城的那一天,正是尾张织田氏危急存亡之时,与其让家族面临那样大的危险,我还不如四处流浪,永远也不要回来的好……”
“对不起,竹千代失礼了。”
织田信长拍拍他的脸蛋:“爷爷说的这些话,我也是想了好久才明白的,你怎么就能一听就明白了?有时候真搞不懂你这个小鬼头是真的明白,还是故意装成明白的样子!好了,该说的都说了,就让我们赌一赌我们的武运,看看我们是不是受诸天神佛保佑的平定天下之人!”
“是!”
织田信长转头对侍立一旁,眼眶已有些湿润的前田利家说:“利家,拿我的扇子来!”
前田利家一愣:“扇子?”
“对,扇子。”织田信长说:“怎么说今天也是我第一次以织田信长的名义出阵,我要乘兴跳上一曲再出阵杀敌。”
“原来是要跳舞啊……”
“没错。快拿我的扇子来。”
“对不起,临走之时太匆忙,忘记带了。”
织田信长大叫起来:“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竟然忘记带了?”
前田胜家嘟囔着说:“公子又不是普通的贵公子,最不喜欢带那种毫无用处的东西出门,怎么怪到我利家的头上?”
织田信长十分生气:“跳舞没有扇子也就算了,难道你没有想过,身为大将的我没有扇子,怎能指挥作战?”
“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这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前田利家笑着说:“反正你织田总大将能指挥的兵将,只有我和长秀,再加上竹千代他们三个小家伙,不必你用军扇指示我们前进的方向。”
“混蛋!”丹羽长秀呵斥他说:“身为武士,你就是这样奉公的吗?请织田总大将稍等,区区小事就交给长秀去办好了。”
说着,丹羽长秀匆匆跑到院里,不一刻又跑了回来,拿来了一片挺大的树叶,双手递到了织田信长的面前:“扇子没有找到,找到了这个代用品,请织田总大将笑纳。”
“你--”织田信长无可奈何地说:“总有一天,要被你们这两个家伙气死!”
他一把打掉了丹羽长秀手中的树叶,说:“给我鼓掌!”
在众人鼓掌的节拍声中,织田信长跳起了最心爱的敦盛舞(注),一边跳,一边唱道:
“人生五十年,与天相比,不过渺小一物。
看世事,梦幻似水,任人生一度,入灭随即当前……”
注:敦盛舞--全称平敦盛殉教舞,根据《平氏物语》中一个十分凄美的关于平敦盛的民间故事改编,为织田信长所最爱。相传得知率军上洛的今川义元驻扎于桶狭间(一说田乐狭间)之后,织田信长就乘兴跳了这曲舞,跳完之后,立刻拔刀而起,带着几百人长途奔袭桶狭间,歼灭今川义元五千大军,一战名动天下,成为他雄霸日本的起点。
顺便多说一句,因此曲的唱词实在优美(有人翻译成古诗,反倒不如这种译法,个人观点,贻笑大方而已),又不会再发生桶狭间之役,就在此处操练出来,以追忆其绝世的潇洒--坦率地说,写到这三个家伙的时候,感情倾向已不由自主地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所以在笔墨上就很拖沓了,请各位大大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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