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北口的长城上,凌厉的北风夹着飞雪,猎猎地吹动着插满垛堞口的明军旗帜,飞卷的旗帜下,站着一身戎装的明军将士,每个人都手握刀枪,面朝北方站在哨位上,尽管已经冻得嘴脸乌青,却是一个个站得枪杆一般的直,任凭凌厉的北风无情地撕扯着身上的棉箭衣,任凭漫天的飞雪刀割一般地扑打在脸上。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他们的戎装铠甲上都积满了雪,眉梢之处也结下了霜花,却仍兀立在铺天盖地的雪中纹丝不动,再配上一脸的肃杀之色,精气神里都透出一股子杀气。
看这阵势,竟象是有强敌外虏要来犯边!
九边将士终年餐风露宿、趴冰卧雪,正是为了保卫虎踞龙盘云蒸霞蔚的大明江山社稷,尤其古北口是拱卫京师的北大门,若是这里失守,异族铁骑便会直下京师,攻克国都,入据中原,将赤县神州那无数的田园锦绣、城市繁华都变成穹庐牧马的蛮荒之地;将知书达理的汉家儿女都变成茹毛饮血、不知仁义礼教为何物的禽兽畜生。这里的情势如此紧张,怎能不让人捏一把汗?!
其实,只要略微懂得一点军略边事的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唐边塞诗人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有名句曰“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塞上草原,八月飞雪有点夸张,但一过霜降就寒风凛冽,立冬之后更是冰天雪地。如今时值隆冬,关外天寒地冻,几场鹅毛般的大雪下过之后,道路上更是堆满了积雪,也结上了厚厚的冰,马蹄踏在上面会打滑,蒙元各部军民都窝在帐篷里煮茶越冬,照例不会前来进犯。因此,往年这个时候,那些终年驻守长城枕戈待旦的兵士们就可以稍微松缓一点了,只要留下一两个人负责了望敌情,其余的人就可以躲在背风的箭楼里,凑在一起扯闲篇聊女人,享受难得的虽然寒冷却十分安全的时光。今天却是一副不畏风雪、严阵以待的样子,不用说,定是有朝廷高官大帅来巡视边防了。
果然,在长城的关口城头上,站在好几十个穿着绯红色官服的文官和穿着鲜亮铠甲的武将。而且,在那些衮衮诸公、赫赫大将的簇拥下,一位身穿明黄色五爪龙袍、身披出锋大氅的人在极目远眺那白茫茫一片被冰雪覆盖的塞外原野,正是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嘉靖帝朱厚熜。
原来,朱厚熜综合分析了镇抚司在日本的情报网搜集到的情报,得出了乐观的判断:如今日本战国形势虽说错综复杂,但那些有名有姓的猛人们大概一时还闹不出什么花样来:武田信玄虽有“战国第一大将”、“战国最强大名”等称号,但他即将遇到宿命中的对手--越后的上杉谦信,虽然上杉谦信现在还叫长尾景虎,但已经继承了越后大名之位,势必还会一如历史上那样,以其毕生的精力与武田信玄一决高下,始终拖住武田信玄的后腿,使他无法安心率军上洛。而被人们称为“海道第一神箭手”、“东海巨人”的今川义元,大概能从明朝对尾张织田氏的阴谋中获得莫大的好处--织田信长被废除了家督继承权,日后不能继任家督,就再也不会有桶狭间之役,也就无人能阻止今川义元率军上洛的步伐。不过,象他那种无比推崇京都文化、抱残守缺的人,即便顺利上洛并挟幕府将军号令天下,也不足为惧。他们二人尚且如此,其他那些或实力不足,或因所处地域偏远,不利于掌控天下的战国大名们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也就是说,解决日本问题已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所谓东风,一是加紧修筑军港、建造战船,做跨海远征日本的诸项准备;并责令汪直再赴日本贸易,以明朝遭遇天灾、粮食奇缺为由,高价收购日本各国的粮食,运往朝鲜囤积,以备日后远征之需;二是尽快与蒙古各部修好,安定北部边境--时刻蹲在自家门口虎视眈眈的北虏若不安定,怎能挥师远征南倭?
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若论谋万世、谋全局,放眼大明,无数名臣良相、才子俊秀,大概也没有人能比得上朱厚熜这个穿越者,他不但知道日本有三颗“明日之星”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还知道蒙古各部信奉黄教,并为此谋划了好几年,如今已到了收获的季节。
嘉靖二十六年,朝廷接受了张居正的好友、礼部僧录司六品主事初幼嘉的建议,定下了利用目前正在乌斯藏蓬勃兴起的藏传佛教一大分支--黄教羁縻蒙元诸部的决策。朱厚熜便下密旨,着令初幼嘉衔命入藏,说服藏传佛教第一大派黄教高僧入朝受封。时逢黄教第一大寺哲蚌寺的寺主、亦即黄教活佛根敦嘉措圆寂不久,该寺诸位高僧找到一位年仅三岁的幼童索南嘉措作为根敦嘉措的转世灵童,承袭前职,还未得到黄教三大寺中另外两寺--甘丹寺和色拉寺的认可。哲蚌寺僧人正想求得朝廷敕封,以便名正言顺地掌管黄教其他诸寺及众僧侣。双方各有所需,自然一拍即合。因索南嘉措年幼无法成行,其经师、实主哲蚌寺诸事的平旺嘉措等四位黄教高僧及四十五名中级僧侣入京觐见。
朱厚熜闻之大喜,立刻委派礼部派一名侍郎带着敕书前往乌斯藏,赐给索南嘉措僧帽、僧衣、佛像、帐房、金印、银瓶、供器等物,并厚赏哲蚌寺各级僧侣;还派出以前任内阁首辅、现任内阁资政的一品太傅夏言和安国郡主郡马赵隐为正副钦使的使团赶赴陕西,以前所未有的隆重礼仪和盛大排场将平旺嘉措一行人接到京城。
平旺嘉措等人到京师朝觐之后,朱厚熜仔细询问了他们与蒙元诸部的往来,得知鞑靼首领俺答早就信奉了黄教,并与平旺嘉措颇有私交之后,更是喜出望外,立刻按照明朝对于乌斯藏地区藏传佛教“多封众建、经分其势”的一贯政策,将索南嘉措册封为“大慈法王”--“法王”是大明朝廷授予藏传佛教各派首领的最高封号,“大慈法王”更是朝廷于宣宗宣德九年授予黄教第二代活佛释迦也失的封号,以此册封索南嘉措,显然是明确表示朝廷已经承认了哲蚌寺及索南嘉措在黄教中的领袖地位。
这且不说,平旺嘉措等四大高僧也被册封为次一等的“王”,分别授予“护教王”、“阐化王”、“阐教王”、“辅教王”的封号;连随行的那四十五名中级僧侣也被分别授予国师、禅师等各级封号,从头上的僧帽到身上的僧衣,连同脚上的鞋袜,赏赐惟恐不厚,令黄教诸僧感激涕零而又诚惶诚恐。
平旺嘉措虽是久居西藏的世外高僧,却也知道“礼下于士,必有求于人”的俗世常理,当他得知朝廷如此优抚厚待乃是有意要让他们入蒙传教以羁縻蒙元各部,当即慷慨表示愿为朝廷做马前卒,远赴塞外弘扬佛法,教化愚民。朱厚熜求之不得,但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先派出钦使,携带朝廷敕令和平旺嘉措的亲笔书信前往鞑靼,与俺答商议黄教高僧入蒙传教一事。
明朝许开马市之后,蒙古各部,尤其是享受到了特殊优惠政策的鞑靼俺答部从中得到了颇多好处,边民垦田塞中,部众牧马塞外,都不愿再起刀兵;加之明军蓟镇、辽东两大军镇如今正在加紧围剿盘踞东北的兀良哈三卫和土蛮部,战事进展颇为顺利,犁庭扫穴也就是一半年的事情了,在解决了东北边患之后,明军又该向何处用兵,令蒙古其他各部十分畏惧。如今明朝主动提出要送黄教高僧前来传教,不言而喻是要与各部交好。俺答很识趣地欣然同意了明朝的建议,派出二王子黄台吉前来迎接黄教高僧。
嘉靖二十七年十一月初六,朱厚熜亲率朝廷文武大员将迫不及待要入蒙的平旺嘉措等黄教高僧,以及朝廷专门派出护送的五军都督府及礼部有司官员送至古北口,赐酒壮行,并一直矗立在长城之上,目送着肩负着汉蒙两族结盟修好重要使命的一大队人马顶风冒雪,渐行渐远。
此刻风雪越发地大了,团团片片的碎玉琼花从天空中飞舞而下,扑向广袤无垠的大地上,时而象狂浪飞溅,带着摧枯拉朽之势砸向厚厚的长城;时而又似疾箭一样卷地而起扑面而来;时而又卷成雪柱儿旋转着舞动着,肆无忌惮地互相追逐着。霰雾迷蒙间,山天界限都不甚分明,坦坦荡荡浩浩渺渺浸在万花狂翔的宇宙中,象一块硕大无朋的美玉直抵天穹……
面对壮丽如斯的美景,朱厚熜觉得有股难以压抑的激情洋溢在胸中,不禁高声吟哦道: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看长城内外,唯余莽莽,大河上下,山舞银蛇,原驰蜡像。待日出,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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