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演武之后,朱厚熜不顾朝臣正在放春假,又专门召见了李春芳、曾铣和杨博,对他们说,此次演习由总参谋部事先制定演习方案,确定演习地区、参演部队编成及战役想定;由五军都督府和兵部设立演**导演部,并将参演部队分为红、蓝两军,划定一定区域,自由机动,由两军统帅自行捕捉战机,进行对抗演习,由总导演部裁定胜负。不但如此,他还不管这几位明朝人是否能听得明白,一股脑地将自己所知道的后世军事演习有关情况都倒给了他们。
皇上的话里夹杂着许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新鲜名词,有的听起来甚至近乎匪夷所思。万幸的是,李春芳、曾铣和杨博三人既有大才又通晓军事,领悟能力很高,仔细琢磨,集思广益,还真的明白了皇上所说的那些东西。在杨博的主持下,明军总参谋部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终于拿出了一个基本成型的演习方案:
参演部队由禁军三个军和宣府、大同两镇守军组成,禁军各军兵力都是六万上下,共计十八万;宣府、大同两镇守军约十八万,总计参演兵力三十六万。
兵力编成是禁军第一军俞大猷部、第二军刘鼎望部为“蓝军”,兵力十二万,由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禁军司令张茂为司令;宣府、大同两镇守军和禁军第三军刘显部为“红军”,兵力二十四万,由宣大总督贺文来为司令。
战役想定为“蓝军”进攻大同城,“红军”以大同军凭借坚城进行积极的防御,宣府军留基本守备兵力守卫宣府,主力星夜驰援大同,禁军第三军刘显部也从京城出发,全力增援大同。
此外,演习毕竟不同于战争,无法真的动枪动炮,胜负的裁定就成为总参谋部最为头疼之事。不过皇上颁下圣谕,让他们分析明军以往战例,根据明军的实际情况确定了一些基本的判定原则,比如伤亡30%以上即可判定全军崩溃;绝粮断水五日以上亦可判定全军崩溃等等,不一而足。虽说给总参谋部增加了许多工作量,却解决了这个难题,更让那些年轻的参谋们,尤其是刚刚选入总参谋部任职的嘉靖二十六年新科进士王崇古、殷正茂等人对明军编成、指挥体系和总体战力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再大的辛苦倒也是值得的。
根据皇上“要给演习拟下响亮的名字,日后载诸史册,亦可为万世之法”的上谕,总参谋部将此次演习命名为“射天狼”,出之苏轼苏东坡之《江诚子。密州出猎》中的名句:“西北望,射天狼”。
至于演习地点选择在大同,跟演习名称“射天狼”一样,用意是不言而喻的,也深契圣意。
明朝在北部边境一字排开了九个军事重镇,称为“九边”,统兵大将都是正二品的总兵。但素来又有“四镇”之说,“四镇”即宣(府)大(同)蓟(镇)辽(东)。其中,宣府和大同负责防御来自西北的蒙古各部--当年是瓦刺,如今是鞑靼--的进攻;蓟镇和辽东则主要防御东北的兀良哈和土蛮各部,统御并监视女真三部。
有明一代,这四大军镇是明朝北部边境最为紧要又最难防守的地方,以致明朝最为杰出的文武全才阳明先生王守仁曾说过:“大明虽大,最为紧要之地四处而已,若此四地失守,大明必亡。”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所以,一直以来,明朝在这四镇之上还设置了两大独立军区,即宣大和蓟辽,由朝廷直接管理,派驻总督节制辖区两镇总兵,统领数十万将士。宣大总督和蓟辽总督都挂正二品兵部尚书衔,是明朝国防部长(兵部尚书)以下最高级别的军事长官,历来由最富有军事经验的资深文官出任。
嘉靖二十六年,朝廷确定了“南攻北守、东进西防”的战略方针,蓟辽总督江肃京和蓟镇总兵孔寒冰、辽东总兵欧启名等人就指挥两镇数十万兵马,在固原镇和女真各部的配合下,加紧围剿长期占据辽东、骚扰东北边境的朵颜、福余、泰宁等兀良哈三卫和当地土蛮各部,战事进展颇为顺利,至去年秋季已将兀良哈和土蛮各部压缩在方圆不到五百里的辽西。其后虽因冬季天寒,无法大举进兵,但两镇遵从圣意,在周边各关隘要地抢修营寨堡垒,构筑起了一道完整的包围圈,对兀良哈和土蛮各部形成了瓮中捉鳖之势,一俟今春天气转暖,就要犁庭扫穴,一举解除长期困扰大明王朝的东北边患。
因此,如今朝廷的战略防御重点,已转向了西北边境的鞑靼部,从西北的河套地区到宣府、大同两大军镇,各地明军一方面严格遵循朝廷当年在北京城下与俺答签订的和约,约束兵马不再主动出塞攻击鞑靼各部;一方面加强武备,整修军械,防备不测。此次演习,目的就是要检验宣、大两镇武备及明军各部协同作战的能力,防备鞑靼再次攻破大同,酿成嘉靖二十三年京师被围的祸变。
仔细看完了演习方案,朱厚熜又掩卷沉思了许久,才缓缓地说:“不错。演习方案十分宏大却又十分周密,兵力配伍、部队编成及战役想定也切合实际,尤其是调动禁军第三军增援大同的想法,完全符合朕编练禁军‘拱卫京师、策应九边’的初衷。”
接着,他又感慨地说:“实话对你们说,当初定下演习的事,朕最担心的便是你们能否领会朕的意思,制定出切实可行的方案,还为此担心了好久。不过,今日一看,这个方案比朕预想的还要好,可见内阁和兵部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不错,真不错!”
军事演习尚且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之事,更不用说是制定什么“演习方案”,杨博带着总参谋部几十名参谋连难得的春假都没有休,熬更守夜地忙了两个多月,几经改易,才拿出了这么个东西。因并无章法和前朝掌故可循,无论是主持制订军演方案的杨博,还是审阅方案同意上呈御览的李春芳和曾铣,心里都是着实捏了一把汗,此刻听到皇上一连用了三个“不错”,对兵部和总参谋部不吝言辞的赞不绝口,三人心中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不禁都是喜形于色。
李春芳笑道:“此方案主要还是总参谋部各位参谋的功劳,微臣与曾部堂可没有出多大的力。尤其是杨侍郎,这两个多月里,他连家都很少回去,累了就在值房里打个盹……”
杨博赶紧说:“皇上过誉,李阁老谬赞了。制定此方案,微臣与总参谋部各位同僚确是出了一点绵薄之力,但李阁老与曾部堂掌纂定夺,并时常指点微臣,更是功不可没……”
“呵呵,朕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们这就开始相互吹捧,相互表功了,是否失之过早啊?”随口开了句玩笑之后,朱厚熜正色说道:“朕说不错,却并没有说对你们的方案便没有一点意见。”
李春芳、曾铣和杨博三人的心又悬了起来,慌忙站起,李春芳垂首说道:“臣等愚钝,才智难及圣天子于万一,方案不当之处恳请皇上明示。”
朱厚熜却不直接回答,问道:“依三位爱卿之见,此战红蓝两军胜负如何?”
这个问题倒把李春芳、曾铣和杨博三人都给问住了。他们三人,一个是内阁总理军务的次辅,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是明军总参谋长,可以算是朝廷主持军务的三大巨头,这几年里编练禁军、整饬边镇武备也都是他们三人居中调度、运筹帷幄并全力主导。皇上要搞的这次军事演习,摆明了说是要检验各军战力,手心手背都是肉,让他们说谁胜谁负才好?
见他们都不好回答,朱厚熜说:“《孙子兵法》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你们既然拟订了这样周密的演习方案,想必也已庙算谋划,对胜负结果了然于心了。不必顾虑什么,且说来听听。”
尽管十分为难,但君父有问,臣子不能不明白回话,更何况皇上一再催促,再不回话,就有失人臣之礼了。因此,李春芳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回皇上,禁军谨遵圣谕按照新式军制进行了整编,配备了精通军略、善于带兵并有实战经验的武官充任各级将佐,军械、粮饷一应优先从厚,皇上时常亲垂圣问,四时巡幸兵营、犒赏六军,全军将士无不感怀圣恩,矢志报国,操练十分辛苦,更是从未间断,军威之盛、战力之强,朝野上下有目共睹。不过,这两年里,虽说各边镇未曾与北虏再起刀兵,但为保证边境安全,宣府、大同两镇厉兵秣马,日夜操练,各类战守军械也一应俱全。此次演习,大同军背靠坚城,又得宣府军和禁军第三军倾力相助,兵力已占优势。故臣冒昧揣测,红蓝两军胜负当在五五之数……”
朱厚熜不置可否,转头问杨博:“总参谋部对此有什么看法?”
杨博说:“回皇上,按照总参谋部的推演,大同城高沟深、城中粮秣、军械充足,当可在宣府及禁军第三军两路援军赶到之前守住大同。红蓝两军最终将会战于大同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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