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锦也说的在情在理,朱厚熜犹豫了一下,却突然又想起了朱元璋的“画角吹难”,心中慨叹一声,断然摇着头说:“定规矩容易,守规矩难。朕身为天子,既然定下了规矩,就绝不能搞什么‘下不为例’的幌子来骗自己、骗天下人!”
接着,他扭头叫道:“春情、春意!”
春情春意两人被黄锦一口一个“新娘娘“叫得既觉得害羞又感到荣耀,躲在一旁听着皇上与黄锦说话不敢做声,听到皇上唤她们的名字才慌忙应道:“奴婢在。”
“既然黄锦说了是奴婢们孝敬朕和你们的喜宴,不但是朕,你们也要承他们的情。过来拣你们爱吃的菜品留下几样,其他的就让黄锦都撤下去。”朱厚熜说:“既然做了,也就不要浪费,分别赏赐张老公帅、李阁老、马阁老和曾部堂……哦,还有俞将军、刘将军,还有宣府的贺总督、孙总兵那里,也都送上几样,替朕给他们道一声辛苦。让下面的那些奴才跑快一点,还能赶上人家的饭点儿!”
黄锦蛮不情愿地闷声应道:“奴婢遵旨。”
朱厚熜笑骂道:“狗奴才!朕都说了要承你们的情,你还哭丧着脸做什么?快些去办了过来,你既说了要恭喜她们,总得敬上一杯酒才是!”
人常说,居移体,养移气。朱厚熜当了七年的皇帝,嘴也被尚膳监的御厨给惯坏了,吃了十来天行军途中的简易伙食,还真有些受不了;加之人饿极了吃杂面窝头糙米饭都觉着香,更不用说是吃到尚膳监的御厨精心烹制的精美菜肴,这顿说早点太晚说午膳又太早的饭让他吃得十分舒服,那狼吞虎咽的架势令陪侍他用膳的春情春意两位“新娘娘”瞠目结舌,掩着樱桃小嘴偷笑不已,却令一旁伺候的黄锦心里无比难受,暗自下定决心无论挨主子多么厉害的责骂,也一定要让御厨每日都备下这样的膳食,让主子在操劳国事之余,可以大快朵颐。
用完膳,又不象在京城时有诸多政务缠身,朱厚熜心情越发地舒畅,就留下春情春意和黄锦三人聊天,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四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篇,不知什么时候就扯到了正德皇帝身上。黄锦还在为皇上刚才命人把膳食削减赐给大臣一事芥怀,便旁敲侧击地说自己当年刚进宫,就曾听正德年间的老人说过,有一年正德先帝领兵到了大同,在一家酒肆里花两千两银子吃了三菜一汤,却说是他平生吃得最好的一顿饭,能吃这顿饭,也算是老神仙了。从此那家酒肆就改了名儿,叫老神仙酒家……
朱厚熜没听明白他话语背后隐含着的劝说之意,饶有兴味地问道:“正德先帝吃的那三菜一汤都是些什么东西,竟能值两千两银子,别是他不懂得物价,让人给坑了吧?”
“好我的万岁爷唉!纵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有人敢坑皇帝爷啊!”黄锦故弄玄虚地说:“三菜一汤,实打实要两千两银子。”
春情春意二人被吕芳采买进宫之前,都是穷门小户家的女孩儿,听得稀奇,忍不住插嘴道:“奴婢家乡那些小户人家,全家十来口子人,一年花销也不到十两银子,怎么一顿饭就花去了两千两银子?”
“是啊!别是跟咱主子万岁爷一样,也把东西都赏赐了随行的臣工兵将了吧?”
见她们接话凑趣,黄锦心中暗自高兴,说:“回主子和两位娘娘,那两千两银子可是实打实都吃到了正德先帝爷的肚子里了。”
两位宫女更是惊叹不已:“市面上一两银子就能买到十只鸡,大同那里价码儿也忒贵了……”
“一两银子十只鸡,两千两银子就是两万只鸡,正德先帝爷是个什么肚皮儿,一顿就能吃那么多?”
“哈哈哈哈哈。”朱厚熜差点笑岔了气:“如果是吃鸡,当然用不了两千两银子,但人家正德先帝吃的一定不是鸡啊!黄锦,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给朕和春情春意说说,那三菜一汤都是些什么稀罕物事?”
“主子圣明!”黄锦说:“一盘豆腐、一盘瓜子仁、一盘青菜、一碗汤,就这清清爽爽的三菜一汤。”
“还在跟朕卖关子!”朱厚熜佯装恼怒道:“再不从实招来,仔细朕收拾你!”
“是。”黄锦将皇上的胃口吊了起来,这才娓娓道来:那盘豆腐其实不是豆腐,是画眉的脑髓。一只画眉的脑髓比一滴露珠还少,一盘豆腐要两千多只画眉的脑髓才做得出来。这样的豆腐自然是嫩到了极点,筷子一碰就碎,只能用调羹舀着来吃,入口即化,鲜腻无比。那盘瓜子仁也不是瓜子仁,而是八哥的舌头。八哥的舌头有多巧?自然也是滑爽无比。一盘炒瓜子仁大概要用一千多只八哥,加之八哥的精华也全在这舌头之上,取了舌头,八哥肉就没啥吃头,只能全部扔掉了。至于那汤,也不是普通的汤,不用清水,用的是雄鲤鱼的命汁儿,做工十分特别,先把一只瓦罐支在明火炉子上,里头放上清水,瓦罐顶上吊一只铁钩子,待清水煮沸之后,厨子就将一条活蹦乱跳的雄鲤鱼倒吊着悬在瓦罐上头,让它的头对着瓦罐,热气冲上来,鲤鱼烫得难受,就从鱼嘴里流出涎水,须知这涎水便是鲤鱼的命汁儿,若不是遇热扳命,是决计不会轻易吐出的。如此折腾不了几下,鲤鱼就奄奄一息,命汁儿也就所剩无几了。厨子就另换一条,如此换上换下,瓦罐里的清水全部变成了气,剩下的就全是鲤鱼的命汁儿,也不用什么佐料,只给点盐,味道就鲜美不可言状。象这么一碗汤,大约总得二三百条雄鲤鱼,用的全是鲤鱼的命汁儿,是以得了个雅名曰“龙泉汤”。至于那盘青菜,倒是真真实实的菜蔬,用的是产自西域昆仑山万仞雪壁之上的雪龙须。昆仑山常年风雪迷漫无路可走,采雪龙须的人不是被冻死,就是遇雪崩被埋,可谓十去九不回。惟其如此,雪龙须的价钱才会那样的高,一斤银子也未必能换来一两雪龙须。这样三菜一汤的神仙宴,两千两银子一点也不贵……
黄锦一席话听得众人瞠目结舌,春情偷偷咽了一口口水,说:“皇上,等我们到了大同,也去尝一尝黄公公说得那样味美无比的神仙宴,让奴婢们跟着长点见识好不好?”
朱厚熜仿佛正在出神,听到她的话语才惊醒过来,也不置可否,却问一旁的春意:“春意,你是不是也想见识见识那样的神仙宴?”
“回皇上,那样希罕的物事,奴婢想当然是想。只是……”春意欲言又止。
朱厚熜眼睛骤然一亮,追问道:“只是什么?说嘛。”
他抓起了春意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放在自己手中轻轻揉抚着,进一步鼓励她说:“陪朕聊天,未必还担心说错了话不成?”
春意脸皮本来就薄,被皇上当着众人的面捏着手抚摩,当即就红飞两腮,嗫嚅着说:“奴婢……奴婢是想,那几道菜也忒贵了点,两千两银子,都够几百户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了……”
说到这里,她偷偷看了朱厚熜一眼,发现皇上正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眼神之中不但有脉脉温情,更有嘉许褒美之意,她的胆子更大了起来,语言也流畅了:“还有啊,那画眉儿、八哥儿,还有大鲤鱼,被取了脑髓、舌头和命汁儿,显然都是不能活了,可大半的东西都被糟蹋掉了,这已是罪过;黄公公还说那雪龙须得要人拿命去换,吃这样的东西,更是天大的罪过。皇上享用的这样的美食,奴婢们可享用不得,会折寿的……”
朱厚熜拍了拍她的小手,站了起来,说:“错了。”
春意慌忙跪了下来:“奴婢说错了话,请皇上责罚!”
“责罚是一定要的。”朱厚熜叫道:“黄锦!”
黄锦忙跪了下来:“奴婢在。”
“即刻派人回京传朕的口谕:请礼部拟旨,着吕芳用印,册封春意为婕妤,春情为……”说到这里,朱厚熜停了下来,看了一旁的春情一眼。
春情娇羞地低下头去,心中却是狂生波澜:宫中女眷,自皇后以下分为皇贵妃、贵妃、九嫔、才人、婕妤、美人、昭容、选侍、淑女九等,春意获罪都被封为才人,自己昨晚那样卖力地服侍皇上,皇上也更为喜欢自己,有一大半的雨露倒是被自己沾了,那么,即便不敢奢望贵妃之位,也能册封为九嫔之一,最不济也是个才人,按照宫里的规矩,就能有自己的宫室和奴婢了;若是再替皇上诞下个龙子,那就更是荣华富贵,不可限量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禁为之狂喜,又蓦然想起了宫里的规矩,赶紧跪了下来,等着听皇上的纶纶天音--只要皇上金口一开,自己这个小宫女立刻就能飞上枝头变成凤凰!
朱厚熜看着她一脸难掩的兴奋之色,心中鄙夷地一笑,唇齿之间吐出冷冰冰的两个字:“昭容!”
黄锦和春意二人大吃一惊,春情更是如被雷击,扬起那张俏脸,委屈地叫了一声:“皇上!”眼眶已经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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