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情如火,张茂、李春芳、曾铣等诸位执掌军政的文武大臣也不等候总参谋部的参谋们汇齐,赶紧跟着杨博奔到了一块偌大的沙盘前,皱着眉头苦思起来。
朱厚熜施施然地踱了过来,见众人脸上都写满了忧郁之色,目光都聚集在宣府至大同之间的叠嶂起伏的山岭之间,就微微一笑,向一直陪侍左右的严世蕃招一招手,转身踱出了大堂。
果然不出朱厚熜所料,他前脚刚跨出门,身后就传来了激烈的争论之声。他虽自诩是个军事发烧友,却也知道自己并不熟悉具体的战术指挥;加之他深知有自己这个皇上在场,大家就都多了一份顾虑,谁也不敢畅所欲言,也就不好打扰那些大明王朝的军事专家们分析两军态势并确定下一步的作战部署。
严世蕃悄悄跟了出来,躬身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朱厚熜低声问道:“大同城及周边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见皇上如此神秘地问出这个问题,严世蕃不禁一愣,随即便会意地一笑,也低声说:“回皇上,要说玩的地方,大同婆姨可是顶顶有名的,不但声闻京师,连正德先帝当年巡幸至此,也是流连忘返……”
朱厚熜知道他会错了意,却也来了兴趣,好奇地问道:“何为大同婆姨?”
“回皇上,所谓大同婆姨,是来自口外的烟花女子的别称,也不拘是否来自大同,宣府一带的女子也都假其名。”严世蕃津津乐道地介绍起来:“天下烟花女子,各地叫法皆有不同,在京城就叫粉唱。却说粉唱既有官妓,也有私窑子。太祖高皇帝开国之初,就建立了官妓制度,除了淡烟轻粉十三楼,还有大量的乐户,都归礼部教坊司管辖,每年须得纳税,称为花捐,也归礼部征收,用以解决每三年一次的会试大比费用。那些乐户都是获罪官员的女眷或俘获虏贼叛匪的妻女,年纪有大有小,美丑参差不齐,品质远远比不上私窑子。私窑子都是鸨母四处物色来的十岁左右的女娃儿,买来精心培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十八般武艺无一不会,吹拉弹唱喝酒行令等糊弄人的本事也都样样精通,且待人接物举手投足都极有韵致,三五年后让其出道,一般都能名动一时。由于出身及培养的方式不同,色艺标准及招徕客人的路数也就不尽相同,大致可分为四大流派,微臣方才所说的大同婆姨便是其中之一,还有三派,则是扬州瘦马、泰山姑子和杭州船娘,各有所长,全凭个人喜好。到了这大同,便是到了大同婆姨的发祥之地,不能不尝尝个中妙味……”
“听你如数家珍,想必早就尝遍了四大流派的美味了啊……”
朱厚熜随口揶揄了严世蕃一句,突然把脸拉了下来:“你知道不知道,朕虽说并未废弛官妓制度,也未明令禁止卖淫嫖娼,却在四年之前就已明发诏令,禁绝了人口买卖;并勒令各地官府凭其自愿,准许乐户脱籍,对烟花柳巷予以限制,你还在这里跟朕大谈什么大同婆姨、什么四大流派,如此不守礼法、玷污官箴,朕立时就能罢了官!”
严世蕃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皇上的意思,吓得两腿发软,“扑嗵”一声就跪了下来:“皇上,微臣当年未出仕之前,是曾有过少年孟浪之举,但这些年里,尤其是被皇上钦点简拔至御前行走以来,再也未曾涉足秦楼楚馆,请皇上明鉴……”
朱厚熜冷笑道:“你以为朕找你打问大同及周边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是想学正德先帝那样,四处寻花问柳了?且不说如今正是演习的关键时候,朕哪有那样的闲工夫;就凭你身为朝廷命官、天子近臣,却蛊惑人主优游怠政,朕将你身送东市也是你严世蕃咎由自取!”
严世蕃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一边拼命地叩头,一边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朱厚熜冷哼一声:“此刻左右无人,朕才好心提醒你一句,今后少跟朕玩你的那点小聪明,更别指望能猜到朕在想些什么,老老实实地把心思用在为朝廷办差上面,兴许还能得个善终。”
“天心似海,罪臣万死不敢窥测圣意……”
“给朕滚起来。你是朕遴选的秘书,朕若不是要饶过你,何必跟你多说这许多!”朱厚熜说:“朕找你打问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并非是朕想要做什么,而是因为演习到了此刻,已进入白热化程度,更涉及到我大明诸多军事机密,朕想让你把各部使者支开,玩上个三五天,等红蓝两军战事快见分晓之时再让他们继续观摩。你不是与那个鞑靼俺答部的二王子黄台吉有交情吗?只有你出面,他们才不会起疑心。借口朕都帮你想好了,他们这几天里一直观摩演习,也着实辛苦了,大同市舶司要出面招待他们,感谢各部一直遵守与朝廷的和议,每年朝贡不断,四时互市不止。贺兰石更要抓住这个机会,与各部使者拉上关系,日后他无论是要将朝廷贡品转卖给蒙古各部,还是通商西域诸番,有这些关系,兴许比朕的圣旨、朝廷的敕令还管用!”
“皇上天聪圣明!罪臣遵旨。”
刚刚给严世蕃交代好了此事,就见到杨博匆匆来到在院中,躬身说道:“微臣杨博启奏皇上--”
朱厚熜直截了当地说:“军情如火,杨总长就长话短说。沙盘推演结果出来了?宣府军可还有救?”
杨博说:“从时间上看,第一军已于前日悄然出动,想必是潜伏在了宣府军的必经之路,而宣府军昨日也已按照演习方案的部署出动,明日、至迟不过后日,宣府军将进入第一军的最佳设伏地点牤牛岭、赤山、榆杨口一线,该处多是崇山峻岭,地形险峻,第一军以有心打无防,宣府军只怕凶多吉少。”
“哦?”朱厚熜顿时来了兴趣:“朕可不如你杨惟约能把各处地形地貌牢记心中。走走走,朕随你看看沙盘去。”
回到屋里,只见张茂、李春芳、曾铣及总参谋部的几个参谋殷正茂、王崇古等人都是一脸的凝重之色。再看沙盘,标记着牤牛岭、赤山、榆杨口等地名的山丘之上,摆出了代表禁军第一军的蓝色方块标志;而代表宣府军的红色方块则被分割包围在了崇山峻岭之间。
很显然,他们经过了反复的推演,也无法替至今仍对敌情懵懂不知的宣府军找到一条脱身之计,每个人的心头都陡然沉重了起来,也明白了皇上为何苦心孤诣要策划、组织这么一场大规模的军事演习--假如不是演习,伏击宣府军的不是禁军第一军俞大猷所部,那么,明朝九边军中第一等精锐之师宣府军将不复存在;拱卫京师的四大军镇之一的宣府重镇将陷落敌手,京师门户即将向异族铁骑敞开,大明的国土之上、京畿重地将演出一场危险程度不亚于正统年间的土木堡之变和嘉靖二十三年鞑靼围困京师的惨烈激战!
朱厚熜笑了:“干嘛都哭丧着脸?难道这是坏事吗?俗话说的好,吃一堑,长一智。有了这一次的失败,下一次真的遇到敌寇入侵,宣府军就不会再败了,这才是我大明社稷之幸,也是朕为何要俞大猷放手去打的原因之所在!王崇古、殷正茂,你们分别代替禁军第一军和宣府军,再给朕把战役进程推演一遍。”
王崇古和殷正茂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新科进士,由于对军事颇感兴趣,在殿试策论中纵论兵事边务,被朱厚熜当做军事人才的好苗子,本来打算分配到兵部任观政进行重点培养,可惜两人科名太高,殷正茂是二甲六名,王崇古则更是一甲三名进士及第,即是被人们俗称的“探花”。这样高的科名,断然没有不点翰林,却被塞到六部衙门当观政的理。朱厚熜只好先把他们放在翰林院当庶吉士,混了一年,让他们捞到了“储相”的资格之后,就把他们分配到了刚刚成立的总参谋部,并密嘱总参谋长杨博好好带一带他们。他们不愧是历经七场文战,从全国数十万生员之中脱颖而出的蟾宫折桂郎,一年多来进步很快,只是资历尚浅,还不能独当一面,朱厚熜准备再过上两年将他们放下去历练,日后好为朝廷所大用,因此,这一次演习,朱厚熜就钦点他们随行,让他们能对明军总体概况及各军战力能有更直观更准确的认识。
沙盘推演的进程毫无疑问,宣府军将会一头栽进第一军布设的口袋阵之中,俞大猷是如今军中数一数二的大将之才,断然不会在这么简单的伏击战中犯下什么低级的战术指挥错误;而以宣府军的战力,根本无法突破第一军依据山势构筑的防线。换句话说,宣府军将被困死在距离大同不足一百里地的崇山峻岭之间。
看完推演,朱厚熜感慨地说:“看来,第一军一旦如你们所判断的那样完成相应部署,宣府军势必被打个措手不及,既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全军覆没只是个时间问题啊!”
王崇古张张嘴想要说话,却又碍于自己只是个区区六品芝麻官,按照朝廷规制,不经皇上发问,不得在御前说话,便用目光请示杨博。
这一幕落入了朱厚熜的眼中,他当即笑道:“怎么,还在朕的面前藏私啊!王崇古,你身为参谋,出谋划策是你的职责,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谢皇上!”王崇古说:“请皇上恕微臣放言,宣府军或许也不一定便是无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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