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俺答这样隐含杀气的质问,即便是倔强如亦不剌者,也不敢正面回答,却痛心疾首地说:“各部以往向蛮子求贡,最多只留下一两位王公贵族做人质,汗王却留下汗位继承人做人质,各部会怎么想?达延汗(俺答祖父,名把秃猛可,实现了蒙古左右翼诸部的统一,自封为达延汗即全蒙古汗)、阿著汗(俺答父亲,名赛音阿拉克,又名巴尔斯,继承达延汗之位)、博迪汗(俺答堂兄,名卜赤,阿著汗死后继承大汗之位)、吉囊汗(俺答之兄,名衮必里克墨尔根济农,统领蒙古右翼鄂尔多斯,死后其部归俺答统领)及汗王,黄金家族几代人辛苦征战几十年,好不容易才再次统一了蒙古各部,那些臣服于我们土默特部的部落会不会因为汗王屈服于蛮子而小看我们土默特部,生出反叛之心?如果真是这样,草原又要陷入分裂和征战之中了,汗王的雄图霸业也就功亏一篑了。亦不剌反对与明朝结盟,有一半的原因也是担心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俺答沉默了,在心中长叹一声:亦不剌,你还是不明白,正是为了统一草原的雄图霸业,我才决意要与明朝结盟修好。即便不提今日的明军已经不是你原来所认为的那样孱弱无能,自从我们蒙古人从中原退回草原之后,就分裂为瓦刺、兀良哈和我们鞑靼三大部群,势力此消彼长。我们鞑靼与瓦刺有世仇,相互攻杀了近两百年,其间,我们有多次征服瓦刺和兀良哈的机会,却因一直与明朝交战,不但未能统一蒙古,还几次让出草原霸主之位,甚至,我们鞑靼各部之间还相互攻杀不休。一直到了我的祖汗达延汗在位之时,才统一了蒙古左右翼,重新建立起了黄金家族的统治。但是,瓦剌仍然占据草原西北的广袤地区,势力依然很大。这些年里,我与兄长博迪汗几次西征,消灭了乌梁海和永谢布等部,将瓦刺的势力远远地赶出了蒙古草原。汉人有句话说的好:“攘外必先安内”,草原还没有统一,各部之间仍时常会起纷争,在这个时候,如果我们与明朝交战,那些被我们征服的部落,尤其是瓦刺各部不但会死灰复燃,还会趁机坐大,夺去我们鞑靼草原霸主之位,使我统一草原的梦想破灭。如果连草原各部都不能听从我的号令,我又怎能实现你们所说的“恢复成吉思汗荣光”的雄图霸业?可是,你被汉蒙两族几百年的仇恨蒙蔽了双眼,更不明白其实我们蒙古人已经没有实力再度入主中原,又怎能明白我的这一番苦心?
沉默了一会儿,俺答意兴阑珊地摆摆手,说:“忙了一天,我累了,明天各部兵马还要加强警戒,‘护送’明军返回大同,你先回去吧!”
亦不剌知道,自己的再一次努力还是白费了,他痛苦地看了俺答一眼,以手抚胸,向俺答和一直默不作声,却十分关切地倾听着他们谈话的伊克哈屯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就在他刚刚要跨出大帐的门之时,俺答又开口叫住了他:“亦不剌!”
“是。”亦不剌站住了脚,回头问道:“汗王有何吩咐?”
俺答看着他,缓缓地说:“如果你还认我是你的汗王,就不要违抗我的命令,更不要做出什么让我为难的事情!”
“亦不剌记住了,还请汗王再想想我说的那些话!”说完之后,亦不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俺答的大帐。
亦不剌离开之后,伊克哈屯焦急地问道:“你把老二留在明军大营那边,真的没有什么危险吗?”
俺答冷笑道:“哼!也只有亦不剌那个蠢东西会那么想!老二多次出使明朝,大明皇帝要想扣住他来要挟我,不在他们的国都北京和重兵把守的边镇大同下手,却偏偏要跑到我们草原来下手!大明皇帝要是真的那么愚蠢,五年前我就已经打下了他们的国都,灭了明朝,哪里还用得着亦不剌那个蠢东西在我面前说三道四!”
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性命之虞,伊克哈屯放心下来,又关切地问道:“你刚才说大明皇帝不计较亦不剌的失礼,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俺答说:“否则的话,我不把他绑缚献给大明皇帝,又怎敢把黄台吉留在明军大营里!”
义子也没有性命之虞,伊克哈屯更加放心了,却生气地说:“这个孩子太不听话了!我可以指着长生天说句公道话,大明皇帝对我们土默特部还是不错的,每年卖给我们那么多的粮食、丝绸和棉布,家家户户都能吃得饱饭,女人和孩子也都有衣服穿,为什么还要打仗,还要拿命去换那些东西?”
“可惜啊!”俺答长叹一声:“这么简单的道理,亦不剌和好多年轻人都不明白!幸好我们的老二比他们都聪明,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也不枉我这么多年一直苦心**他……”
伊克哈屯又担忧地问道:“我听你和其他人都说起过,大明皇帝手底下的能人也有不少,他们会不会在大明皇帝跟前搬弄是非,让他追究亦不剌的罪责?”
伊克哈屯的话提醒了俺答,他虽然对亦不剌抗命不遵很是恼怒,但心里却舍不得那个能征善战的爱将,沉吟着说:“大概不会。不过也难说的很,明朝和我们部落一样,有的时候皇帝也不见得能一个人说了算,也得顾及手下那帮文臣武将的意见。我得想个办法,替那个蠢货把这件事抹平了……”
突然,他问道:“亦不剌的妹妹是叫玉苏吧?她今年多大了?”
伊克哈屯说:“她父汗死的那年,她还不满一岁,十六年过去了,她如今已经快满十八岁了。”
“订亲了没有?”
伊克哈屯乐呵呵地说:“翁吉亦惕部一向出美女,玉苏又是翁吉亦惕部里数一数二的美女,亦不剌家帐篷前的草都被求亲的人踏平了。不过,好象没听说有谁能赢得她的青睐,摘走翁吉亦惕部的月亮。”
俺答突然又莫名其妙地长叹一声:“可惜啊!这样好的一位姑娘,就要离开草原了……”
伊克哈屯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要把她献给大明皇帝?”
她不满地说:“我听说大明皇帝的妃子有好几千人,而且,汉人的宫殿规矩比羊圈里的羊还要多,既不能骑马,又不能出门,多好的一朵鲜花,给关在深宫里,还不活活把玉苏给闷死了?”
俺答一哂:“谁让你和她们都不争气,不能多给我生下几个女儿,唯一的苏如,还让你去年就匆匆地嫁了出去!再说了,只有把妹妹献给大明皇帝,亦不剌成了皇亲国戚,大明皇帝手下的那些人才不敢做他的文章!否则的话,依他那样的牛脾气,早晚都是个死,我和日后的老二都保不了他一辈子!”
伊克哈屯疑惑地说:“大明皇帝是汉人的皇帝,你是蒙古的大汗,他没有把美女送给你,你却要把美女送给他,会不会真的象亦不剌说的那样,会让别的部落看不起?”
俺答又是一哂:“只有亦不剌那个蠢货才会这么想。其他各部不是不送,而是怕送了大明皇帝不收而已。当年瓦刺部的太师也先势力有多大,脱脱不花大汗都是他的傀儡。他曾与明朝交战,土木堡一战就消灭了明朝五十万大军,连明朝那个英宗皇帝都成了他的俘虏。最后结果怎么样?不但乖乖地把英宗皇帝送了回去,还主动把自己的妹妹送到明朝,要献给明朝那个英宗皇帝。如果不是被明朝大同守将贪图我们草原女子的美色,悄悄地瞒着英宗皇帝自己给占了,也先就成了明朝的皇亲国戚。手里掌握着蒙古各部的兵马,又能背靠着明朝这么大的一棵树,他也就不会被手下人给暗害了。如今我们已经是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只要我们不跟明朝开战,其他各部谁敢打我们土默特部的主意?”
伊克哈屯说:“你说别的部落想送,害怕大明皇帝不收;你送了,大明皇帝就一定会收?要是他不接受你的这一番好意,那我们土默特部就成了其他部落的笑柄了。”
俺答沉吟着说:“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这样吧,先不要向别人提起这件事。大明皇帝身边美女如云,能不能看得上我们草原上的美女还很难说;而且,明朝那些朝臣士子执拗的很,他们不见得会同意皇帝将我们蒙古女子纳入后宫,等我找个机会试探他一下。如果他乐意,你就把玉苏收为义女,以我们土默特部公主的名义嫁过去,我们与明朝的关系,就铁板上钉钉了。不但今后我们与明朝之间的互市不会中断,常年都能得到明朝的粮食布帛;日后黄台吉继承了我的汗位,有这一层关系在,各部还得尊我们土默特部为首。”
对于伊克哈屯来说,俺答说的这些过于深奥,她作为一个常年守在帐篷里等待丈夫征战归来的女人,虽然听不懂这些话,但她从来都不置疑丈夫的决定,而且,她也相信,自己丈夫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情,就一定能做到,也就是说,她似乎可以预见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草原上的鲜花、翁吉亦惕部的第一美女玉苏不得不离开草原,去那遥远的大明国都北京,被关在深深的宫阙之中,终日凝望着草原的方向,以泪洗面……
“可怜的玉苏……”伊克哈屯心中哀叹一声,悄悄抹去了眼角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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