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翁吉亦惕部的营地,亦不刺直接来到了母亲朝伦的帐篷,果然伊克哈屯和玉苏也在这里,不过,三人都是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母亲朝伦和玉苏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眼睛都是红红的,象是刚刚抱头痛哭过,见他进来,才慌忙地拭去了眼角的泪痕。
亦不刺心里有底了,也就不顾伊克哈屯在场,径直问道:“玉苏,你是不是不愿意嫁给蛮子皇帝?婚姻大事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幸福,如果不愿意,你就直说好了,无论如此,哥哥也不会把你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玉苏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两行清泪再一次从眼中汹涌流出,豆大的泪水几乎连成了一条线,从她那张秀美的脸庞上滚滚落下。
亦不刺不忍看妹妹那梨花带泪的样子,忙说:“好了,好了,你不必难过了,哥哥这就去见汗王,就说你不愿意,有什么罪责,由哥哥一人承担。”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这个时候,玉苏突然叫了一声:“哥!”
亦不刺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柔声问道:“怎么啦?”
“我……我……我……”
玉苏象是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嗫嚅了半天,最终唇齿之间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我愿意。”
“什么?”亦不刺大吃一惊,象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尽管玉苏的眼眶之中还噙着泪花,但是,悲伤似乎被终于做出决断之后的轻松冲淡了,她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容,说:“我愿意嫁给大明皇帝。”
亦不刺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追问道:“你说你愿意嫁给蛮子皇帝?”
玉苏已经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是。”
“你--”亦不刺大怒道:“你是草原姑娘,怎么能嫁给蛮子?”
玉苏缓缓地说:“大明皇帝不派兵攻打我们草原,不抢我们的牛羊牲畜,还卖粮食棉布茶叶和好多好多东西给我们,他不是个坏皇帝,我愿意嫁给他。我嫁给了他,哥哥也就不会再想要去攻打明朝,我们部落的女人也就不用再为自己的丈夫担心,小孩子也就不用害怕再也见不到自己的阿爸。”
亦不刺气急败坏地说:“这是你们女人该考虑的事情吗?挤马奶、剪羊毛、打水、煮茶、做饭是你们女人的事情,打不打仗、跟谁打,该由我们男人来决定!”
玉苏勇敢地迎上了亦不刺那象是要喷出火的目光:“可是,你们男人出去打仗,担心的是我们女人;你们男人战死了,受苦的也是我们女人。部落里的那些寡妇孤儿常年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受别人的欺负,日子过的有多么的艰难,哥哥应该比我更清楚。”
亦不刺被玉苏的话噎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疑惑地说:“那你刚才哭什么?”
“我……我舍不得离开额吉,舍不得离开哥哥,舍不得离开草原……”说着,玉苏又哭了起来:“伊克哈屯额吉说,大明皇帝参加完我们那达慕大会之后,就要带我离开草原,到大都去。我听说汉人皇宫里的规矩多,一般人进去了就不能再出来,只怕我这一辈子就再也回不了草原了……”
玉苏的话让亦不刺意识到,俺答的大妃伊克哈屯也在这里。那么,玉苏刚才说的那些话肯定是出于伊克哈屯之口,而伊克哈屯肯定是得了汗王的授意,在玉苏面前说了许多蛮子皇帝的好话,更说了许多如果违背了蛮子皇帝的意愿,会给草原、给土默特部带来巨大灾难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心地善良又不谙世事的玉苏就被他们说动了,不惜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委身于蛮子皇帝,以换取蛮子皇帝所承诺的,也是汗王所谋求的所谓“和平”、“幸福”和“未来”!
想到这里,亦不刺不禁恼怒起来,难怪汗王那样宽宏大度,口口声声说要征得玉苏的同意,原来他早就料定了伊克哈屯能说服玉苏同意!他顾不得伊克哈屯多年来一直将自己当儿子看,用充满怨毒的目光扫了伊克哈屯一眼,对玉苏说:“玉苏,是不是有人给你说了什么,逼迫你嫁给蛮子皇帝?”
玉苏止住悲声,说:“没有。”
“你不用怕,有什么就说什么。”亦不刺恳切地说:“阿爸死得早,哥哥既要忙于部族里的事,又要经常随汗王出征,一直没能好好地照顾你,但哥哥对你的爱,长生天可以做证。哥哥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也绝不允许任何人毁了你一辈子的幸福!”
玉苏矢口否认:“真的没有。”
亦不刺却还是不相信,说:“有人惧怕蛮子皇帝的威势,我亦不刺不怕!大不了我们翁吉亦惕部与蛮子拼个鱼死网破!”
被亦不刺这样指桑骂槐,伊克哈屯再也坐不下去了,忿忿然地站了起来,厉声说:“亦不刺,你知不知道,玉苏就是担心你这样,才答应嫁给大明皇帝的!你若是还是这样蛮不讲理,以后就别叫我额吉,我也没有你这个儿子!”
亦不刺倔强地不肯认错,他的母亲朝伦却担心儿子触怒了汗王,忙赔着笑脸说:“大妃,玉苏既然已经同意了,就请你代为转告汗王。玉苏一直拿你们当父汗和额吉看,她的婚事还请你们多费心。”
伊克哈屯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说:“我刚才就说过,翁吉亦惕部和我们土默特部是一家人,玉苏的喜事就是我们整个土默特部的喜事,汗王和我当然要倾尽全力,在各部王公贵族面前给玉苏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说完之后,伊克哈屯就起身告辞。不过,就要出帐门时,伊克哈屯又停住了脚步,冷冷地说:“亦不刺,你不认我做额吉也罢,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不做亲是两家人,做了亲就是一家人了,不要一口一个‘蛮子’的,让别人听到了,对你不好,对玉苏更不好!”
亦不刺闷声应道:“知道了。”
伊克哈屯走后,亦不刺又再三追问,无论是玉苏还是母亲,都不再说话,只是抱头痛哭,朝伦还不时地将怨恨的目光投向自己,亦不刺又急又气,愤然而去。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大明皇帝要迎娶草原上的明珠、翁吉亦惕部的第一美女玉苏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土默特部,也传到了前来参加那达慕大会的各部王公的耳中。随即,萨满教教主呼图出公开宣布,他亲眼看见一只美丽的五色瑞鸟飞进了明军的大营之中,发出了唱歌一般悦耳动听的鸣啼之声,象是在说:“汉蒙两族永为至亲。”
所有的蒙古人都相信这么一个传说:远古时代,被称为“蒙兀室韦”的远祖圣人得到了长生天的指示,化铁熔山,冲破天堑阻隔,率领部众走出额尔古涅昆的崇山峻岭,伐木结筏,杀羊做囊,渡过波涛汹涌的额尔古纳河,在长生天的保佑下,克服了重重困难,终于来到了长生天赐给蒙古人的辽阔而又富饶的大草原,从此过上了富庶的生活。自此,蒙古各部都奉长生天为唯一的真神,各部民众,尤其是各部的普通民众也都尊奉侍奉长生天的萨满教,萨满教的教主更是被视为长生天在人间的使者,在笃信长生天的朴素而虔诚的草原人的心目中享有崇高的威望。没有人敢置疑一位可以自由往来于天地之间,并能直接与长生天交流的萨满教教主。因此,他们都对呼图出所说的话深信不疑,相信这是长生天在祝福大明皇帝与玉苏姑娘之间的这段美好的姻缘,无不为之欢欣雀跃。即便是那些暗恋着玉苏,因而不满大明皇帝如此轻而易举地摘走草原上的月亮的年轻人们,也都相信了这是“天意使然”,只能暗自抱怨自己没有那个福分,能将玉苏姑娘接到自己的帐房之中。
为了替尊贵的大明皇帝和美丽的玉苏姑娘的婚事选择一个黄道吉日,呼图出亲自主持了盛大的祭祀祈福仪式,在土默特部全体部民和各部王公贵族面前,他闭目静坐,虔诚地与长生天进行心灵上的交流,接受和领悟神的旨意。所有的人都屏息凝视,等待着长生天赐下神喻。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呼图出从天上回到了人间,睁开那双空灵彻透,能看穿天地轮回和世道人心的双眼,威严地扫视着所有等待天恩垂赐的子民;他的声音同样空灵彻透且玄机无限,象马头琴琴弦上拖颤而出的尾音,把每个字都清晰地送入人们的心扉:“长生天晓谕蒙古部忠实的信徒们:尊贵的大明皇帝与美丽的草原姑娘的联姻,将给草原带来永久的和平和幸福!六月初三正是最合适的日子,长生天祝福他们!”
与此同时,刚刚传入土默特部,却因主张生死轮回、善恶相报,鼓吹今生尊佛积善,来世可以修成正果,并宣称诺颜(蒙古贵族)就是前生行善而转生成正主的,与“神”的地位相等;而普通部民之所以受贫受欺,同样也是前世行为之果,因作恶而在今生得到了恶报等学说而在土默特上层贵族中悄然兴起的黄教也开始举办盛大的法会,为尊贵的大明皇帝与美丽的玉苏姑娘的婚姻祈福。“九”为至尊之数,因此,这场法会要持续整整九九八十一天,明朝和土默特部供奉的酥油装了满满的五十大缸,布施的香火钱更是足够在古丰州修建一座喇嘛庙,让各部汗王和民众不禁对这个新近传入的教派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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