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两三里外的明军本阵之中,混成旅的战车营、炮兵营、步兵团正严格按照当初操练的战法,紧张而有序地展开战斗队形,布设防御阵地。
战车营共计有战车三百五十辆,其中一百辆是重型战车,装备着轻型神龙炮;二百五十辆是轻型战车,装备着佛朗机轻炮。
与五年前的北京保卫战中大显神威的神龙炮一样,重型战车上装备的轻型神龙炮是一种直瞄霰弹炮,由于不再过于追求射程和杀伤半径,炮体减轻了不少,可以装在特别加固的战车上,用骡马牵引,炮弹也采用了定装开花弹,以撞针击发。而轻型战车上的佛朗机轻炮是明军仿制的一种子母铳,每一门炮配置十发子铳,故得名曰“百出佛朗机”,威力当然不如皇上“梦得神授”的神龙炮系列火器。但是,受限于当前科技及生产水平低下,兵工总署无法大量生产刚刚定型的轻型神龙炮,本着“能拔脓就是好膏药”的原则,就把这种百出佛朗机安装在了轻型战车上,以数量弥补质量的不足。不过,兵工总署军器局还是进行了一些技术革新,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抛弃了原来的火门点火方式,在炮声上安装了燧轮装置,兵士拉动炮绳,燧轮在炮绳的牵引下迅速转动,擦出一串火花,引燃火药,发射子铳,克服了风雨对火器发射的影响。
根据皇上的圣谕,这两种装载在战车上的火炮要实现小型化、轻型化的目标,所牺牲的射程和杀伤力就由军属炮兵团装备的重型神龙炮来弥补。这种重型神龙炮,也已不是当年德胜门下横空出世的那种铁胎铜胆、重逾千斤的粗笨家伙,而是明军统一炮制之后研发的第一代曲射短管炮,皇上赐名曰“榴弹炮”,至于为何要以之为名当然无人知晓,大家都认为是皇上在梦中得到神谕所示。炮身安装了木制箍有铁圈的宽辐车轮,行军之时用骡马牵引,打仗之时一个炮班十一个人就可以推动。此外,由于火帽和雷管的发明,这种新式神龙炮连燧轮点火发射的工艺都弃而不用,而是采用了拉绳牵引撞针击发火帽进行发射的方式,射速自然大大提高。军属炮兵团一个加强营的二十五门重型神龙炮编入了混成旅,一次齐射能覆盖方圆五里的范围,火力强度令从电视上见识过二十一世纪军事表演的朱厚熜也叹为观止。
此刻,炮团团长田志诚高声喊着号子,跟炮手们一起,正将一门重型神龙炮推向炮位。他是一位出身于兵工总署军器局的老炮手,五年前的北京保卫战中,他率领神龙炮队在德胜门下立下了赫赫战功,成为全军瞩目、天下闻名的“炮神”,叙功被提拔为正千户,前年整编,禁军第一军将营团军神机营扩编,组建起了军属炮兵团,俞大猷通过高拱,硬把他挖到第一军来任职。其后第一军又组建混成旅,将炮兵团装备着重型神龙炮的一营编入混成旅,田志诚玩了一辈子的大炮,对这种此前连想都想不到的新式火炮当然爱若至宝,就毫不客气地以团长身份亲自兼任了炮一营营长。
田志诚一边喘着粗气,奋力推动着大炮,一边骂骂咧咧地说:“奶奶的!真以为下雨老子们就收拾不了你们这些狗鞑子了!皇上金口御封咱们炮兵是战争之神,别说是刮风下雨,哪怕天下下刀子,收拾不了你们这些狗鞑子,老子田字倒过来写!”
手下的一名兵士“扑哧”一声笑了:“团长,你田字倒写正写还不都是一样啊……”
田志诚嚷嚷着说:“你个小兔崽子,还敢拿本团长寻开心,看老子怎么收拾你!”接着,又朝着另外一个兵士喊道:“那谁谁,有你那样支炮架的吗?跟你说了多少遍了,45度角打得最远,你他娘的夜校白上了,打完了这一仗,乖乖给老子回锅补课去!还有你们这些兔崽子们,都他娘的给老子快一点,手脚这么不利索,吃屎都抢不到热乎的!”
跟田志诚一样,各部的军官将佐都在不停地催促着本部兵士加快速度,其实这完全是多此一举,不必他们催促,每一名兵士都知道,只有自己快点,再快点,赶紧完成战斗准备,骑营的弟兄们才能早一点撤离杀戮的战场,不必与数倍于己的敌人血肉相搏。
虽然还没有能列为明军正规编制,但混成旅作为俞大猷极力倡导、皇上也大力支持的新型试验部队,战术演练进行了无数次,各部曲的任务和相互之间的配合相当的娴熟,因此,战斗打响之后,作为全军主帅的俞大猷反而无事可做,此刻的他正陪着朱厚熜站在一辆大车的厢顶之上,手持望远镜,紧张地注视着前方正在发生的那场激烈战斗。
朱厚熜手中的望远镜不停地颤抖着。
望远镜带来的好处是,他可以在远处,清晰地看清楚战场上发生的一切;负面效果是,双方士兵浴血博杀的场景全部收入眼底,使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受到了极大的考验。
当骑一营迎着黑压压一片乌云的蒙古大军全力冲锋之时,他的心就被揪了起来,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亲眼目睹的第一场血战--嘉靖二十三年十月七日,北京保卫战中的德胜门一战。
那一次战斗中,戚继光带了一千名骑兵主动挑战鞑靼数万先锋铁骑,敌我双方的兵力同样悬殊很大。但是,那是在诱敌,身后是固守坚城的明军数十万大军和秘密武器神龙炮队,两边的房屋之中还埋伏着明军的掷弹兵。今日的情势与那一战不同,那几百名明军骑兵不是为了诱敌,而是要拼死抵挡近十倍于己的蒙古铁骑,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迟滞敌人的进攻!
尽管朱厚熜对混成旅的战法了如指掌,但当他看见一个又一个明军骑兵倒下的时候,心里仍不禁为之阵阵剧痛。他愤怒地向身旁的俞大猷发出了质问:“朕对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保存自己才能消灭敌人!你是怎么带兵的?谁让他们发起这种自杀式的冲锋?这不是勇敢,是鲁莽,是愚蠢!”
看着自己的袍泽、兄弟慨然赴死,俞大猷的心里也很难受,面对皇上愤怒的质问,他无言以对。骑一营大部分的人都是自己当年在营团军亲手训练出来的弟兄,此后虽说有那么半年多的时间,他改任江南游击军指挥使,率军沿海路南下,深入敌后游击,未曾与营团军全军将士一起在正面战场讨伐江南叛军,但他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这些弟兄,希望能再次与他们并肩作战。回任营团军指挥使、随后又和全军将士一道接受整编,他就与他们再也没有分开过,没想到,今天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如同一只扑入熊熊火焰之中的飞蛾一般,冲向那遮天蔽日的蒙古铁骑之中……
但是,这能怪那些骑兵鲁莽吗?本军兵力本身就处于劣势,皇上又不许逼迫赤列都交代亦不刺的作战方略,因而也就无法得知敌人究竟是要迎面堵截还是打算衔尾追击。他和杨博对着地图思量再三,也无从判断敌人的动向,不得不命令骑兵营平均分配兵力,以前后为重点,兼顾左右四方。说真的,一个加强营区区千人的兵力,还要分成前后两路,遇到兵多将广的虏贼,除了拼死向前,还能有什么办法能为全军顺利完成布防赢得宝贵的时间?
见俞大猷没有应声,朱厚熜更加愤怒了:“吹号,叫他们撤回来!听到了没有,马上吹号,叫他们撤回来!!!”
俞大猷勇敢地抬起了头,已经泛红的双眼直视皇上那同样已经泛红的双眼,唇齿之间清晰地吐出一个字:“不!”
朱厚熜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怒视着自己的心腹爱将:“你敢不听朕的话?”
俞大猷断然摇头:“此系乱命,请皇上恕罪臣万死不敢奉诏!”
“你--”朱厚熜气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你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六百名大明军人自投死地?”
“根据混成旅的战法,他们应该阻击来敌,为战车营赢得列阵的时间,更何况,”俞大猷一字一顿地说:“在他们的身后,有我大明五千将士;更有关乎我大明社稷存续、万民福祉的皇上!”
“少拿朕来当借口!”朱厚熜愤怒地说:“你素有名将之称,应该知道,阻击敌人有多种战法,不是拿鸡蛋去跟石头碰!”
“回皇上,罪臣也知道,情势不利之时应该暂时避敌锋芒。但是,狭路相逢勇者胜,骑营一退,对全军士气不免有损,敌人都是骑兵,得了气势便会撇开他们,直取中军,而我军战车营未能及时列阵,何以应战?再者,这是我军出塞之后的第一战,皇上更嘱托我军打出大明国威军威,圣谕煌煌,自臣以下,全军将士无时敢忘!”
朱厚熜被噎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说:“骑营若是撤不下来,朕必杀你俞大猷以告慰壮烈殉国的六百大明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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