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女子放下团扇,先向众人深深道了个万福,然后说:“各位哥哥……”
团扇放下之时,众人都是眼前一亮,只见这位女子长的十分标致,椭圆形的鸭蛋脸异常白净细嫩,尤其是那一双顾盼生情的细长眼睛在远山般弯弯的柳眉下,流动着美妙动人的波光。
听到这声招呼,立刻有人怪声喝起彩来:“哎,好妹妹,再叫一声来听听。”
受到当众的调戏,那位女子并不羞怯,继续说道:“承蒙各位哥哥抬举,答应到时候捧奴家的场,奴家这厢先行谢过了!”说着,她又行了个礼。
这一回,却没有人再作声了,他们显然是觉得情形有点不对劲,但是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楚楚动人的小娘子怎会这样气定神闲的说话?
“各位哥哥猜得不错,奴家的确是从姑苏来的。不过,奴家可不是逃难,而是……”
那位女子仿佛是在吊人胃口一般停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奴家是李老爷专程派人从姑苏请来的,说是今晚要招待贵客游湖赏灯,还是从京里来的老爷,让奴家陪着。奴家这就要去了……”
其实,那帮浪荡无赖并不知道自己纠缠的这位女子是什么人,只从她的穿着打扮上看,并不象是豪强缙绅之家的女眷,错把她当成了寻常百姓家的小家碧玉,所以敢于大胆地当街围着调戏取乐。方才听她自认是苏州来的,就觉得是相错了对象,已经有些扫兴。此刻又听到她说是李纪专程请来的,而李纪是扬州城中最大的盐商,又与官府衙门打得火热,称得上是黑白两道都很有办法的人物,那些市井混混怎敢惹他?因此,赶紧赔着笑脸,连声说着“得罪,得罪”,一哄而散。
那个女子带着丫环走了之后,看热闹的人也都散去了。朱厚熜这才回过头来,对张居正他们笑着说:“呵呵,京里来的老爷,想必就是各位钦差大人吧。那个李纪为了招待你们,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杨尚贤愤愤然骂道:“李纪这个狗东西竟把我们都看成了赵自翱、王可那样的脏官!”
“李纪其人不过是受人指使,甚或受人胁迫而已,罪过并不在他。”张居正说:“倒是赵自翱、王可两人身为朝廷命官,私相结交商贾,宴饮狎戏,干犯朝廷律令,玷污大明官箴,罪责难逃!”
听到杨尚贤和张居正他们这样明着指责扬州官商诸人,其实是在表白自己,朱厚熜一哂:“说的好听!正所谓食色性也,圣人也说过‘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或许今次奉旨下江南我不曾随行的话,你们就欣欣然地接受了他们的盛情款待了。”
皇上说出这样尖酸刻薄的诛心之论,杨尚贤和张居正不胜惶恐,连声说:“岂敢,岂敢……”
“呵呵,当着我的面,你们当然说不敢。不过,这样说可不算数,还要看以后你们自己出京公干时的表现啊!”
见随从都是一脸尴尬的表情,要赶紧表态的样子,朱厚熜又笑道:“呵呵,不过是给你们提个醒,不要去当那些地方官员眼中泥塑木雕的灶王爷而已。难得今日有此闲暇,我们就只论风月,不谈公事。哦,老九回来了,泡澡的地方找好了?”
迎面走来的九太保谢宇翔躬身应道:“回老爷的话,就在前面不远处的蕙芳苑,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请老爷随小的前去。”说完之后,他还冲着大太保杨尚贤微微点了点头。
两位太保的猫腻逃不过朱厚熜的眼睛,摇头苦笑道:“不用说你是把整个澡堂子都包下来了,何必如此浪费!”
谢宇翔赔着笑脸说:“老爷这可冤枉小的了。今日恰逢盂兰节,扬州城的男女老少都要去游湖赏灯,也就没有人去泡澡。店主伙计原也说要尽早打了烊赶着去玩耍,小的好说歹说,还多加了十两银子的赏钱,才说动他们做老爷的生意。”
朱厚熜笑道:“呵呵,是真是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反正这多加的十两银子的赏钱,我是不会认账的,就不和你计较了。前面带路,我们泡澡之后,也是要游湖赏灯的。”
果然走不到几步,就到了谢宇翔所说的蕙芳苑,不用说谢宇翔使足了银子,店主人带着伙计都迎候在门口,将君臣一行人迎了进去。在大厅中用过茶之后,谢宇翔反客为主,吩咐店主人和伙计小心伺候“张相公”等人,自己和杨尚贤两人带着朱厚熜来到一个雅阁,打开房门,说:“老爷,内室便是浴房,热水已经备好,请老爷自用,小的们在外面伺候。”
朱厚熜知道他们两人要在门口守卫,更知道无法摆出主人的架势,让他们放弃护卫圣驾的职责,就点点头,走了进去。
这间雅阁装饰陈列无一不精美绝伦,雕花窗棂上衬着玉白的绫幔,显得雅致洁净。朱厚熜一走进去,便闻到一缕沁人心脾的异香从内室传来,顿觉神清气爽。不过,他在大同享用过明武宗正德皇帝那间极尽奢华之能事的浴室,这种民间的澡堂跟天家御用之物比起来,也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
回到明朝这么久,朱厚熜还从未在民间浴室来过,不禁兴致盎然地朝着内室走去。刚一步跨进门,却是吓了一跳——只见浴房之中,站着一位女子,身上除了一袭薄如蝉翼的轻纱之外,只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绣花肚兜,见到他进来,盈盈下拜,莺声娇啼道:“奴家伺候老爷沐浴。”
这大概就是谢宇翔方才所说的“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的其中之意吧!朱厚熜心中苦笑不已:你们这些家伙,真是好事做过了头——即便不在张居正那个外臣面前维护我这个皇帝的形象,卫生问题总不能不考虑吧?我虽说月余时日没有召幸妃嫔,可眼看着龙舟船队就要抵达扬州了,再急也不再这三五日啊?真要染上什么杨梅大疮,岂不是大明朝天大的丑闻?
不过,一是入乡随俗,二来也实在想多了解一点明朝的市井民风,三来更不好露怯,落荒而逃,他只好走进了浴房。那位女子立刻迎了上来,要帮他宽衣解带。
走到近前,朱厚熜才认出此人正是刚才在街上被那帮浪荡无赖子弟围着的那位女子,不禁好奇地问道:“你不是说你是李纪从苏州请来,伺候京城里来的老爷的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那位女子诧异地问道:“老爷怎么知道奴家的来历?”
“呵呵,这便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方才在街上见过姑娘。”
“哦,”那位女子释然了,一边帮他卸去长衫,一边说:“奴家是苏州人不假,不过到扬州已经有些日子了。方才那么说是为了脱身,诓骗那些无赖的。”
朱厚熜越发好奇了:“那你怎么知道李纪要在家中招待京里来的老爷?”
“昨日晚间,李老板就派人来园子里,催命一般把奴家姐妹召了去,去之后才知道要留奴家姐妹伺候京里来的老爷们游湖赏灯。”那位女子说:“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老爷竟有如此大的排场,扬州城各处园子里的红倌人倒有一大半被李老爷召了去。不过,听说那些京里来的老爷没有给他面子,吃完饭就走了。兴许李老爷还在那些官老爷们跟前吃了瘪,自家也没了游湖的兴致,把召来的姑娘们都打发了回去。奴家姐妹们都说,李老爷家的扇厅是小秦淮一大美景,最美不过今日盂兰节万灯漂流之时。可惜那些官老爷们都是些个假正经,害得奴家竟无缘一看……”
朱厚熜开始还得意自己拒腐蚀永不沾,却又听那位女子说自己是“假正经”,脸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了,分辩道:“这怎么能是假正经呢?一来朝廷官员都应该洁身自好;二来朝廷有律法规制,既不许官员结交商贾,也不许他们眠花宿柳,若是被言官御史闻知此事,一道本子奏上去,乌纱帽都难保!”
那位女子一哂:“听说您老爷也是从京里来的大财东,想必见过大世面,也认识几位官老爷,怎么还说这个话?如今这世上,不偷腥的猫儿或许还有,不偷腥的官老爷只怕是难找啊!奴家当初在苏州也算有点名气,时常被官老爷出条子召去唱堂会,不但要唱曲陪酒,有时还要留奴家侍寝。就因为一次奴家身子不爽,没有答应一位过路的老爷留宿,惹恼了我们苏州的曲大老爷,奴家在苏州呆不下去了,不得不到扬州来……”
说话间,那位女子已经帮着朱厚熜脱去了外衣裤,正要帮他脱去里衣,朱厚熜拦住了她:“我自己来吧。”
那位女子微微一怔,脱掉了身上的轻纱,接着又要脱去肚兜。
其实,那位女子的容貌倒也不俗,加之眉眼之间又流露出一种宫中妃嫔秀女所不具备的妖艳媚态,朱厚熜早已心神为之荡漾,见她还要**相袒来考验自己的定力,慌忙说:“不必了。你不是要赶着去游湖赏灯吗?快些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那位女子又是一怔,随即笑了:“奴家方才说那些官老爷们是假正经,如今看来,您老爷也是个假正经!您家的长随掏了五百两银子包下了蕙芳苑,还点着名地叫最好的姑娘来伺候您老爷。不为销魂,何必要那样糟蹋银子……”
朱厚熜心中又是苦笑不已:不错,李纪把扬州城一大半的当红名妓请去伺候我们,我都没有答应,你谢老九又何必白白掏这么多的银子搞这一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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