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陵不愧是大明第一陵,方圆极其广大。通过那条宽敞的神道,沿途依次走过禁约碑、大金门、神功圣德碑碑亭、御桥、石像路、石望柱、武将、文臣、棂星门。过了棂星门折向东北,才算进入了孝陵的主体部分。在这条正对着独龙阜的南北轴线上依次建有金水桥、文武坊门、孝陵门、孝陵殿、内红门、方城明楼、宝顶等建筑。
孝陵有一个独特之处在于,将以前历代帝王陵寝前面的笔直神道改成一个弯曲的形状,颇出人意料。因此,自孝陵建成之后,对此就有不少说法。一说是因为朱元璋出身草莽,做事随心所欲,修建自己的陵墓自然也要别出心裁;一说是朱元璋要让孙权这条三国时的英雄豪杰替自己守陵,所以要避开梅花山山势,使神道变得弯弯曲曲;一说是朱元璋不欲破坏独龙阜的风水,顺应山水形势,设计出了这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寝陵布局。还有另外一说最为令人信服:历代帝王陵寝中,有不少采用天宫、天象、星宿图,意在取得“天人合一、魂归北斗”的效果。而朱元璋尤其崇仰天象,因而在生前就把自己的陵寝设计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勺头”为绕梅花山环行的导引神道;“勺柄”为正北方向直线排列的陵寝建筑,“勺头”、“勺柄”上的七星依次分别是四方城、神道望柱、棂星门、金水桥、文武坊门、享殿和宝城。但究竟是不是这样,由于年代久远,加之无论是官修的《太祖实录》,还是起居注这样的皇史晟秘档,都没有相应记载,也就无从考证了。
皇上御极近三十年,这是头一回前来拜谒祖宗陵寝,礼部当然非常重视,早就拿出了一整套的礼仪规范,连先去哪里后去哪里,由谁唱名由谁点香,到了某处该走几步停留何处都详尽无遗,不用说是极其繁琐复杂的。不过,朱厚熜穿越回来这么多年了,每年祭祀太庙社稷坛,以及郊祀天地等等礼仪活动也参加了好多次,自然知道该如何控制住自己的烦躁情绪,按照臣民百姓的要求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在充当礼典官的内阁首辅、礼部尚书严嵩的指导下,老老实实地在明太祖朱元璋和马皇后的灵前叩头下拜,恭恭敬敬地给与自己八竿子也打不着的祖宗行礼如仪。
这么一整套的礼典仪式忙活下来,半天时间就过去了。西坠的落日,正把最后的余晖洒向广阔无垠的苍茫大地,也洒向这座大明王朝开国之君的神圣陵寝,使那默然肃立的十万株松柏,那玩珠峰、独龙阜和梅花山,那华表、棂星门和高大威武的石像生,全都笼罩着一层泛着红光的金黄色彩,仿佛要燃烧起来似的。这样瑰丽而奇幻的色彩,深深地吸引了朱厚熜的视线,使他想起来汉人最后一个王朝--大明王朝曾经有过的显赫声威和辉煌岁月;同时也使他想起来,恍如眼前如此凄美绝艳的西洋一般,昔日生气勃勃的大明王朝已进入了中平守成之期,再接下来,便是无可挽回的没落与沉沦。也许正是这样一种复杂而又相互矛盾的双重感觉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心,以至于他在缓步走过那条长长的神道之时,一句话也没有说。直至过了下马碑,吕芳恭请他乘上步辇之时,朱厚熜才蓦然惊醒过来,最后一次回过头去,凝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孝陵,在心中默默地对安葬在孝陵之中的那位曾经做过放牛娃、乞丐、游方和尚,最终却平定群豪,一统天下,把蒙古人赶回大漠,使万里膻腥如许的大好河山再次归于汉家儿女之手的明太祖朱元璋,致以最由衷的敬意……
按照原定的计划,次日上午,当先九名骑士手擎九面清道龙旗开道;由随行校尉手持着引幡、戟氅、金瓜、节钺等名目繁多的器物作为引导;伴随着一路“嗵嗵嗵嗵”响个不停的礼炮声,朱厚熜乘坐着三十二人的巨型步辇,在数千名御林军的护卫下,率领文武百官,浩浩荡荡从正阳门进了大明王朝的留都--南京。
为了迎接圣驾,南京城里所有的官府衙门都提前做了极其详尽周密的安排,比如说,由五城兵马司派出军校,在圣驾进城所行经的路线上戒严;应天巡抚衙门提前指示沿途的里正,安排临街的店铺和住户把门窗粉刷一新等等--幸好这里是太祖高皇帝定鼎的南都,几条主干街道都是一尺见方的青砖铺成的,省去了恭迎圣驾时本来应该有的黄土铺路、洒上清水等诸般防尘举措。
到了圣驾进城的这一天,城中那些小巷的巷口,更是被木栅栏封闭了起来,每个木栅栏的门口,还站着两名手提水火大棍的衙役,禁绝巷子里的人出入;而那几条宽敞的,可以容得下五匹马从容并排奔驰的大街两旁,则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军校,他们身上跨着腰刀,手里提着皮鞭,正在又虎视眈眈地环顾着四周,生怕出半点岔子。那些头戴乌纱帽、身穿崭新的圆领青袍的低级官员,各自领着一群衙役,万分紧张地往来巡逻在自正阳门至紫禁城的各处街道上,每当发现有任何哪怕只是一丁点不顺眼的地方,就用手一指,不迭声地催促着手下的衙役或军校迅速前去纠正。不用说,在这种空前严格的防范措施弹压下,绝大多数的居民都只能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不敢露头出来亲眼目睹这几十年难遇一次的盛况。即便是最爱凑热闹的那些市井混混,由于今日所看到的一切,将会成为他们在许多天乃至许多年之后向别人吹嘘的资本,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过这样大开眼界的机会。但是,他们也只能规规矩矩地守在街口的木栅栏后面,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当然,还有一些得到应天巡抚衙门特许的人家--主要是临街居住的官绅之家--能穿戴一新地走出家门,忙着在门前设案焚香,等到圣驾经过之时,他们将跪拜行礼,以表达南京近百万居民对皇上的拥戴。
跟南京的官员们一样,乍一听到圣驾即将巡幸南都、拜谒孝陵的消息,无论是南京的缙绅之家,还是市面上那些升斗小民,无疑都是十分兴奋的。因为,作为堂堂留都士民,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见到圣驾龙腾南京的盛况,确实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情。但仔细究其本心,其实他们又对此并不在意,就象是他们当初并不关心南京的那些勋臣显贵,围绕着谁来坐紫禁城奉天殿上的那张龙椅,明里暗里发生了怎样紧张的较量,发生了何等惨烈的争斗一样。对于他们来说,是由这位王爷还是那位王爷来坐龙廷,实在难以说清楚到底有什么不同。甚至包括被官绅士子称为“天崩地裂、神州陆沉”,值得为之蹈海而死、杀身成仁这样至关重要的改朝换代,他们也是毫不关心的--他们只是根据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规矩,认定这是一件必须要办的事情,就像不能设想光有一座庙宇,里面却没有菩萨一样,只要那座大殿上的宝座不是空设而无主,他们就觉得一切又有了庇护和保障。若是新皇照例在有大赦天下、豁免积欠赋税之类的收买人心的善政,让他们或多或少得到那么一点实惠,他们便也会象那些官绅士子一样,为此发出由衷的欢呼……
正因为百姓的心地是那样的善良,要求又是那样的简单,他们才会如此俯首帖耳,不但老老实实地遵照官府衙门的吩咐,认真地履行自己或老老实实待在家中,或恭恭敬敬地跪迎圣驾的职责;并且,当皇上乘坐的那顶天子规制的巨型步辇经过时,每个人都从心底里由衷地涌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激动,俯身在地,将额头紧紧地贴在被毒辣辣的日头晒得滚烫的地砖上,直至圣驾过去许久,才敢抬头张望一眼……
进了紫禁城,朱厚熜在奉天殿上升御座,接受文武百官的叩拜,说了些勉励的话之后,就散朝回宫。回宫之后,他命吕芳叫来南京守备太监、临时充任大内总管的雷鸣,颁下了一道口谕:从即日起,宫里的米饭中掺上三成的红薯,每三日准备一餐粗粮,不拘小米粥还是玉米面窝头。
雷鸣此前曾在北京那边的宫里当差,知道皇上一向俭省得很,每餐食不过三品,菜不过五味,却从来没有想到皇上竟如此正儿八经地提出要杂以粗粮为膳食,一时竟怔住了。
吕芳呵斥道:“天杀的狗奴婢,还不快快领旨!”
吕芳走后选择雷鸣当南京守备,是看他老实可靠,谁知道他也忒过老实,竟犯了傻气,怔怔地说:“回主子,宫里……宫里没有粗粮……”
朱厚熜一笑:“宫里没有,难道市面上也没有吗?打着宫里的牌子,到粮市上去买就是了。”
雷鸣这才回过意来:原来,主子此举并非只是为了节用爱民,还有在江南推广食用红薯、玉米等粗粮的深远用意。这些年里,主子大力推广红薯、玉米等高产作物的种植,可恨那些江南人家,竟还要挑剔个口味,既不吃,也不让佃农种,害得主子不得不自食粗粮以为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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