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臣秀吉象个讨厌的蛤蟆一样呱呱叫个不停,专注地擦拭爱刀的织田信长终于受不了了,抬起眼皮,眼中闪出一道比刀锋反射出的光芒还要阴冷的神光:“秀吉,你又擅自作主,代替我下命令了。我是不是现在就把你斩杀,警告那些和你一样想以下犯上的人?”
面对织田信长那能刺入人肺腑之中的凌厉目光,丰臣秀吉似乎也颇为畏惧,赶紧跳到了一丈开外的地方,防止织田信长一个暴起就将他劈为两段,一本正经地说:“织田大人真要这么做,秀吉也不敢反对。不过……”
他换上了一副讨好甚至谄媚的表情,嬉皮笑脸地说:“大人正在专注地擦拭爱刀,作为副手的秀吉怎能用这样的小事去打扰大人?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替主公分忧,这是一名真正的武士所应有的忠义啊……”
对于眼前这个讨厌又饶舌的家伙,织田信长也没有办法,只能不再理会喋喋不休的丰臣秀吉,站起身来,提着刀进了自己的营房。
这就表示织田大人同意大家吃饭了。那些倭人战俘如释重负,满心欢喜地涌向了伙房。遭受了大明军队的沉重打击而沦为俘虏,又经过了这几年的劳动改造,这些人已全然没有了当年的凶残暴戾,又经过了织田信长近乎严苛的拳脚**,他们都温顺地宛如绵羊一般,恪守武士规矩,整齐地排着长队,等候火头军分发饭团和味噌汤。一天辛苦的劳作下来,他们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排在前头的人一领到属于自己的饭团,立刻塞进了嘴里。
丰臣秀吉硬挤进了人群之中,骂骂咧咧地说:“混蛋!织田大人还没有用饭,你们就敢先吃了起来!”
众人都明白,这个多嘴多舌的家伙其实心眼蛮好的,刚才不是他插科打诨,大家或许还得乖乖地等到织田大人擦拭完爱刀之后才能吃到饭,就都不跟他计较,纷纷闪开了一条道,让他挤到了队伍的最前排。
丰臣秀吉拍打着放着饭团和味噌汤的条桌,大声武气地吆喝道:“喂!快把织田大人的饭菜端出来!”
火头军赶紧捧出了一只偌大的条盘,里面除了味噌汤之外,还有两盘菜蔬,甚至还有两条半尺多长的鱼,烤的黄澄澄的,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再配上热气腾腾的米饭,立刻引得那些倭人战俘流出了口水,就连那些已经领到自己那份饭菜的家伙,也一边拼命地吸着鼻子,一边大嚼着手中干硬的饭团,似乎那样可以使饭团的味道变得鲜美一些。
身为战俘营管事,还享受着明朝六品官员的俸禄,织田信长当然不必和那些倭人战俘吃同样的饭菜。不但是他,还有他的两名侍卫前田利家和丹羽长秀,以及眼前这位自命为“织田大人御食奉行”的丰臣秀吉,因为既不是战俘,还享受着明朝九品官员的俸禄,也不必和那些倭人战俘吃同样的饭菜。对此,那些恪守森严的武士等级观念、习惯于听从命令的倭人战俘们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面对美食,丰臣秀吉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赞叹道:“不错!在我御食奉行丰臣大人的教导下,你们这些家伙总算是开窍了,知道鲜鱼应该先抹上盐再烤。”
倭人火头军媚笑着说:“多谢奉行先生指点。请尝尝合不合大人口味。”
这是丰臣秀吉定下的规矩,织田大人的饭菜,要先经由奉行先生“试吃”,还美其名曰这是自己身为武士的“忠义”。倭人战俘们都知道,在国中那些诸侯大名之家,都是如此,为的是担心乱世之中,有敌人甚至臣下暗中在饭菜里下毒。只是,为主君试吃的人通常应该是主君的妻子或侍妾。不过,织田大人既然是尾张少主,又没有娶妻纳妾,奉行先生这么做大概也无可厚非。至于那些美食到底最后能剩下多少留给织田大人,那就要看奉行先生对味道满意不满意了。
丰臣秀吉板着面孔喝道:“笨蛋!烤鱼当然要趁热吃才能尝出它的美味,否则味道就会减半。一旦冷了,就更是令人难以下咽。我要赶紧给大人送去。闪开道!”说完之后,他端起条盘,又挤出了人群。
看着他摇摇摆摆离去的背影,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终于忍不住喃喃地说:“奉行先生今天似乎胃口不佳啊……”
进了织田信长的房间,丰臣秀吉刚把盛满饭菜的条盘放在桌上,前田利家惊讶地看着盘中的烤鱼,慨叹道:“真是难得,居然能在奉行先生送来的饭菜中见到完整的鱼!”
丹羽长秀也凑上来,啧啧称奇道:“不只如此,还有味噌汤里居然还能看到大块的鱼片,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罕见!”
两人嘲讽的话象是撞到了墙上一般,丰臣秀吉一本正经地说:“为大人试吃,可不只是我秀吉奉行一个人的职责,身为侍卫的你们,偶尔也该替我分担一点,这才是武士应有的忠义啊!”
织田信长说:“喂,我说,你平日里忠义的‘试吃’,也未免太过分了吧?看来我不好好骂你这只可恶的猴子是不行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织田信长的脸上根本没有方才在外面那样的冷峻之色,眉宇间反而带着一丝笑意。
这也难怪,就在被家族放逐、被诱骗到大明之前,这位织田氏的家督继承人还被人们称为“尾张的大傻瓜”,不但举止乖张,还经常干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指望这样的人一本正经地恪守武士礼仪,大概比奉行先生不替大人试吃还要难得。至于他为何要在那些倭人战俘面前摆出的冷漠和傲然,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来鄙夷他们战败之后没有象一名真正的武士一样切腹,而是选择了卑微地苟且偷生,使日本武士为之蒙羞;二来也是因为比之那些战俘,他们毕竟还都是些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不端起架子,拒人于千里之外,谁还会把他们这些来历不明的管事大人们放在眼里?而离开了那些倭人战俘的视野,他们不但是同龄人,而且还都是尾张人,身在去国万里的大明朝,还能和同乡在一起,这是多么的难得!
丰臣秀吉还是一本正经地说:“你这么骂我,就表示我的忠义还不够,以后我一定会再加强。”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忠臣,预备给主人的食物,居然要先经你试吃才行!你的忠义可真是与众不同啊!”
丰臣秀吉居然厚着脸皮应道:“是啊!我是想万一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你……”
或许是这话说得实在过于厚颜无耻,织田信长终于真的生气了,冷哼一声:“你要取代我信长?哈!我想你这辈子恐怕都没有那样的机会吧!”
丰臣秀吉听出了织田信长话语之中隐含的怒气,脸上的嬉笑之色突然不见了,严肃地说:“若你还是织田上总介大人,说不定出身于足轻武士之家的我还真的想取代你。可眼下你只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和我日吉丸并没有什么两样,我何必要取代你?”
这在织田信长面前,是一个避讳莫深的话题,更是他心头一块永远的伤疤。此刻丰臣秀吉肆无忌惮地说了出来,织田信长的脸色骤然剧变,眼中再次闪出一道比刀锋反射出的光芒还要阴冷的神光,盯着丰臣秀吉。
而两位忠心耿耿的侍卫前田利家和丹羽长秀已经愤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指向了丰臣秀吉,喝道:“混蛋!还不快快向大人赔罪!”
丰臣秀吉一改平日的玩世不恭,毫不畏惧地迎上了织田信长那道能杀死人的凌厉目光,更象是根本就没有看见前田利家和丹羽长秀手中那已经高高举起,一旦织田信长下令,立刻就能将他斩首的两把长刀,傲然问道:“为什么要赔罪?难道我说错了吗?”
前田利家和丹羽长秀两人都被噎住了,织田信长那似乎要喷火的眼神黯淡了,头也低了下来,喃喃地说:“你没有说错,你当然没有说错,我信长的确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和你并没有什么两样……”
前田利家叫道:“大人……”随即,就哽住了。
织田信长突然又昂起了头:“不过,我信长不会做一辈子寄人篱下的可怜虫的!总有一天,我要夺回我失去的一切,尾张……不,天下!我信长总有一天要掌控天下!”
丰臣秀吉突然扑倒在了织田信长的脚下,俯身在地,哽咽着说:“大人知道我秀吉为何要誓死追随大人吗?”
对于丰臣秀吉为什么拒绝那位手眼通天的大明海商汪直关于栽培他当商号掌柜的许诺,选择给自己这个地位和浪人没什么区别的流亡少主做随从,织田信长一直都觉得不可思议,此刻丰臣秀吉主动提起,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大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织田信长疑惑不解地追问道:“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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