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擒贼擒王
严世蕃、齐汉生和孙泽生三人扬长而去之后,其余的人都炸了锅,无不痛骂孙泽生害人害己。可是,毕竟他们都曾出仕为官,深知“不忠”这个罪名实在不是自己能担待得起的。因此,骂归骂,那些人谁也不敢公然说自己不愿意捐出钱粮为君父整修殿宇。至于要捐多少,孙泽生方才已经抢先表态,等于树起了一根标杆,比他低得太多,两相对比,同样无法逃脱“不忠”的罪名;若是象他那样,也捐出一万两万,又让他们实在肉疼得很。于是,骂了一阵子之后,那些人就象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都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谁也没劲儿说话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有人轻咳一声,开口了:“诸位,我等这么枯坐着也不是个办法,不若就此散了,各自回家仔细想想,日后另找时间再商议。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此议一出,大家纷纷赞同,就都起身要走,却又为着谁先谁后谦让了半天--众人都说该以当年官秩为序,请**先走;**却热烈地反驳,说是应该以科场登第的年份为序,请另一位比自己还早两科六年着鞭(中举或中式)、如今已经年过八十的四品退职乡官吴老先生先走。那位吴老先生又以官场尊卑有序为由,坚辞不受。足足争执了好久,才各自退让了一步,商定双方并肩把臂、联袂而出。
谁曾想,众人还未走出二堂,门口突然闪出四个兵士,手按腰刀,铁塔一般挡在门口。带队的千户冷冷地说,抚台大人说了,今日定要议出个结果来,否则谁也别想走!
那些退职乡官当年少说也是个四品知府,金銮殿上议过事、衙门大堂里审过案,朱笔之下也勾决过不少人命,何曾将这些挡道的粗鲁军汉放在眼里,立刻奋起当年的官威,厉声呵斥责骂,责令那些兵士速速退避。可是,带队的千户是跟着严世蕃从省里来的,常年驻守留都,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根本不尿他们这一壶,既不跟他们辩解自己是否违背了国朝“文官节制武将”的祖宗成法,也懒得跟他们废话,径直就让手下锁了门。
这是要把我们羁押在这里啊!那些退职乡官们无不愤慨之至,赌气坐回原位,又骂了开来。这一次,非但严世蕃成了众矢之的,就连他爹严嵩也未能幸免,从他当年攀附夏言得以入阁拜相,而后却又构陷恩公的背信弃义之举;到他在礼部尚书、内阁辅臣任上贪墨索贿的不法情事,诸般丑行都被揭露出来。
骂了半天,那些退职乡官们都口干舌燥,想要喝茶,却发现茶壶里已是空空如也,门又锁着,想必不会再有人来给添水。隔着门喊人,守卫的兵士说,衙门里的人都陪着抚台大人巡视河工了,他们是省里来的,只管“保护”诸位大人,不问其他。众人心里不禁有些惊恐了。
到了吃饭时分,门被打开了,几个兵士送来一碟粗瓷大碗、一把竹筷。再看送来的饭食,除了一桶糙米饭,只有一盆少油没盐的白菜帮子。带队的千户还阴阳怪气地说,若是今日没有商议出个结果,倒也不必着急,抚台大人巡视河工,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各位老爷尽可以慢慢商议,晚间就歇在衙门里。
到了这个时候,那些退职乡官们才算是真正领教到了严世蕃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一来严世蕃已经把话放了出去,愿不愿意乐输钱粮,关乎到忠不忠于朝廷、君父,这个大帽子压下来,罪名可着实不轻;二来有孙泽生带头认捐,等若是将了大家的军;三来严世蕃还施出了如此下作的整人法子,那些退职乡官们心里明白,倘若不乖乖地“捐”出钱粮,这件事情只怕难有了局,即便把官司打到御前,也难说胜负如何,首先眼前的难关就过不了。几个平素一贯胆小怕事,或是家中子侄仍在朝廷做官的人想到这些,就首先抗不住了,提议还是认捐了事,就当是破财消灾。
众人强撑到现在,都为着赌一口气,也是因为仰仗人多势众,。此刻有人带头服软,大家也就都泄了气,尽管心里着实肉疼得紧,最后还是不得不跟着在认捐名册上签字,每个人至少都“乐输”了一万以上的银两替皇上整修殿宇。只因即便是最悭吝的一个人,熬到当日午夜时分也熬不住了。签字认捐之后才能走人,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拿下”了那些当年官居四品以上的退职乡官们,而后向那些五六品的退职乡官,还有那些虽有功名、却未出仕的士人们募捐就十分容易了。更何况,苏州官绅士人之中,有人先前在江南叛乱之时曾有过为子侄捐官的“前科”,靠着向朝廷交纳“赎罪银”方才脱罪平安;有人平素曾有过虐民情事,只因民愤不算很大,类似他们这样的人又实在太多,朝廷法不责众,这才网开一面,让他们退还田产、赔偿了事。严世蕃有备而来,“劝说”他们乐输钱粮为君父整修殿宇,自然不费吹灰之力。短短五天功夫,苏州府就募集到现银四十六万七千三百四十二两、米麦粟豆七万多石。有人还被逼无奈,“捐”出了自己原本打算用来做寿材的木料。折价算下来,比严世蕃当初募集五十万两的计划只多不少。他乐呵呵地揣着那本厚厚的认捐名册,离开苏州,前往常州。临行之前,他还专门叮嘱齐汉生,一定要按照名册上所载的钱粮数额,督促各家尽快交割清楚,解送京城。
在严世蕃看来,眼下都已经五月份了,整修殿宇的工程也该开工了,若是拖延日久,以致工程不能于年内完工,非但无法作为向皇上即位三十周年庆典献上的一份厚礼,只怕皇上还得在留都再住上一年。梁园虽好,绝非久居之地,更何况,留都有夏言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在,身为内阁首辅的父亲权势受到极大的威胁和压制倒在其次,让他朝夕陪侍皇上身边,天知道皇上会不会再度动心,让他重掌权枢,毕竟,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曾三度入阁当首辅,如今身居资政一职,也与首辅只是名份上的差别……
苏州募捐所发生的事情,自然瞒不过镇抚司的耳目;杨金水也把自己知道的详情始末密报大内,朱厚熜看后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严世蕃,为了讨好朕,居然使出了那样阴损的招数!且不说那些招数既不合理又不合法,那些退职乡官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他就不怕逼得人家犯了脑溢血、心肌梗塞?真要闹出人命来,募捐之事又该如何收场?嘉靖即位三十周年大庆,为要筹措钱粮整修殿宇,逼死了几位国家退休干部,记诸史册,岂不让后世之人笑掉大牙?转而一想,南洋战事方殷,又决议出兵日本,哪里都需要用钱。严世蕃狠狠地压榨那些官绅势豪大户,既有利于抑制豪强兼并,又能募集到巨万钱粮,反正骂名是他在担着,真要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大不了将他罢官撤职以谢天下也就是了,数以百万计的银子却实打实地进了国库……
镇抚司的密报可以束之高阁,来自苏州官绅士人之家的抗谏奏疏却不能置之不理。为了给严世蕃擦屁股,朱厚熜不得不又颁下了一道恩旨,准允那些捐资在万两白银以上者,恩荫自家或族中子侄一人出仕为官,授正七品经历;捐资在五千两以上者,也恩荫一人,授正八品断事。恩荫之人均需先在南洋各国宣慰使司衙门任职,五年之后方可叙功调回国内。这些人比照先期派往南洋开办书院、传播儒学的士人儒生之例,官俸加二成,并加发一倍禄米,作为派驻海外任职的额外津贴。
此举虽说不合大明官制,且有卖官鬻爵之嫌,但朝廷已经定议要在南洋诸多藩属之国设立宣慰使司,亟需大批官员充掖衙门,照例每三年一届的开科取士和从举人和贡生之中遴选,已是远远不够。因此,乐输钱粮换取恩荫之举倒没有引起官场士林多大的非议。不过,许多可以恩荫子侄出仕为官的官绅士人之家却舍不得让自家的孩子被朝廷派到鸟不生蛋的南洋任职,纷纷上疏辞谢,声称自己乐输钱粮为君父整修殿宇,全是出于一片耿忠之心,并无其他奢求,是故愧不敢受君父天恩特赐。
自已的一番好意,别人却不领情,朱厚熜也没有办法,更乐得顺水推舟,很快就将这件事情抛诸脑后。因为他还有更多更为紧要的事情要办--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政务每日不知凡几,就算外有内阁几位柄国大臣,内有御前办公厅诸多秘书帮他处理,可他是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偌大的一个家最终还得他来当,哪里有闲功夫去管几个国家退休干部发牢骚的破事……
此外,织田信长也奉旨从马六甲城赶回来了,毕竟是自己当年便耳熟能详的异国一代英豪,如今又成了自己的大舅子,怎么说也得接见接见,说上几句安慰和勉励的话,尤其是镇抚司日本情报网又传回了消息,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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