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家国惨变
武士道深受从中国传入日本的佛教的影响,佛教讲求心境平和,万世超然,临危不惧。武士道也就要求,一个真正的武士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稳定的心情,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保持冷静,绝不能惊慌失措。在武士之家流传的掌故之中,有过许多这样的例子。比如说,有位知名的武士被人刺杀。那个刺客知道他喜欢吟诗作歌,一剑刺中他之后,便高声吟诵道:“惟死当知生之难!”濒临死亡的那位武士听到有人起句,忍着伤口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对句:“生死之事非所惜!”不过,织田信长毕竟只有十八岁,也未曾踏上征战天下、挥刀灭世的道路,因而还不能勘破人情世故、磨练出铁石心肠,想到这里,不禁被人世间至诚的父子之情所牵动,一时心神大乱,原本可以端坐好几个时辰也能纹丝不动的身子也微微晃动起来。
织田信长所坐的位置,不用说也是早就安排好的。就在他身后不远的一处罩着碧纱的木格窗棂之外,有人从他坐定之后,就一直在偷偷观察着他。直至此刻看见他身子摇晃,料定他的心神已经动摇,这才迈步向着殿门走去。
守卫殿门之外的太监拖长了声调,喊道:“皇上驾到--”
原来,此人正是大明王朝最高统治者、嘉靖帝朱厚熜!
织田信长立刻收敛遐思,转身向着殿门方向匍匐在地,朗声说道:“臣,大明远征军倭人营管带织田信长,恭请圣安!”
朱厚熜心里明白,织田信长之所以会自居臣下,以大明官员的礼节拜见自己,绝不是他已经甘愿向大明俯首称臣,而是因为方才吕芳和杨尚贤一再言及他的妹妹被册封为嫔妃,他是大明的“国舅爷”。若他仍说自己是尾张织田氏的人,就等于是接受了这种令人难堪的“优待”,这让心高气傲的他万难接受,宁可自称为臣,也不愿自己武士的名誉受到侮辱!因此,朱厚熜心里对日本武士这种混乱的逻辑觉得十分好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织田爱卿免礼平身。贵国风俗习惯跪坐,朕命人给你安放了坐垫,就不另赐你座了。”
“谢陛下!”织田信长俯身叩拜,一直等到朱厚熜登上对面的三阶御阶,在龙椅上坐定之后,这才起身,重新在坐垫上盘腿坐了下来。
朱厚熜说道:“其他的事情先就不说了,有件事朕必须告诉你,就在方才,镇抚司得到日本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言说今川义元已经上洛,幕府将军足利义辉奏请天文天皇封其为正二品内大臣。”
正二品内大臣是朝廷仅次于幕府将军的职位,今川义元受封此职,是朝廷确定他为“天下人”的标志。织田信长闻言身子猛地一震,嘴里喃喃地说:“果然……”
二字脱口而出之后,他立刻止住了,身子也随即稳定下来。
朱厚熜说:“看来,你已经猜到了。这里除了你我,只有吕芳和杨韶安二人,他们都是宫里的人,算是朕的家人。也就是说这里没有外臣在场,你想说什么就说,想问什么就问。”
“谢陛下!”织田信长再度俯身在地,说道:“臣父织田信秀一定不会向今川义元屈服。既然今川义元顺利上洛,那古野城必定早已陷落。请问陛下,臣父走得可有武士气节?”
“十分符合他织田家总大将的身份。”朱厚熜说:“那古野城被围之后,令尊一直奋勇杀敌,曾亲手斩下了今川义元麾下旗本大将井上新助的首级,城破之时,他从容切腹,并让侍卫点燃了天守阁,土田夫人、八位儿子,还有几位侧室一道追随他而去了。”
“能有时间自裁,臣父总算是没有辱没他‘尾张之虎’的威名。”
得知家门惨遭如此巨大的不幸,织田信长的声音却一直很平静,甚至流露出些许自豪,让在场的吕芳和杨尚贤等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认定倭人的确皆是禽兽,毫无人性可言。倒是朱厚熜有些于心不忍,叹道:“令妹已经入宫侍奉朕,你的家人都是朕的亲人,令尊令岳更算是朕的长辈,遇到这样人子不忍言之事,朕该当与你同悲才是。但朕知道,这么哭哭啼啼却又不合贵国武士之家的规矩,这些俗礼就都免了。就按我大明的风俗,跟你说声节哀顺变吧……”
织田信长问道:“臣父有十二子,除了臣这个不肖之子远行尾张之外,还有十一人。怎么只有八人追随臣父而去?”
朱厚熜心中更是对织田信长产生了一丝同情,却还是狠下心肠,用尽可能冷漠的声音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令尊庶出的长子,也就是你的哥哥三郎五郎信行公子,于前年安祥城一战,被三河松平氏所俘。松平氏要以他换回少主竹千代,奈何竹千代已经辗转来到我大明,松平氏便将他斩杀于阵前。还有你的三弟信雄,去年十月便战殁于古渡城。至于你的幼弟又十郎,他还在襁褓之中,不会切腹,令尊更不忍他过早辞世,就不许他的生母岩室夫人**。今川义元也没有取他们的性命,将岩室夫人赏给了清洲城的织田彦五郎信友。又十郎就被岩室夫人带到了清洲城……”
听到这里,织田信长突然抬起头来,朱厚熜这才看见他已是泪流满面,深知眼前这位只有十八岁的异国少年心中是何等的剧痛,正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听到织田信长大笑起来:“哈哈哈!父亲大人,我当初向岩室夫人求爱,甚至求你将她赏赐给我,就是不想让她在你百年之后,落到贪财好色的彦五郎信友手中啊!可是,她终归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这或许就是神佛的旨意吧!”
朱厚熜不由得一怔,问道:“我听说,你正是因为这件事,被令尊信秀大人取消家督继承权,放逐出尾张。你既然喜欢岩室夫人,为何不忍耐一时,待令尊驾鹤西行、你继任家督之后,再将她收入内庭?贵国并不象我大明一样看重人伦,你们既无血缘关系,年岁也相当,那样做至多不过是一桩风流罪过,于你武士名声并无多大影响。为何却要那样迫不及待向令尊索求爱妾,以致触怒令尊,丢掉家督之位?”
织田信长摇头说道:“我并不是喜欢岩室夫人。正因她是父亲的爱妾,我才不想让她留在父亲身边,更不想让她落入织田氏的败类彦五郎信友之手!”
织田信长或许是过于激愤,没有听出对面的明国皇帝自称已经不知不觉地换成了“我”,而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将“臣”、“臣父”这样的谦称也都忘记了,陪同皇上接见的吕芳和杨尚贤二人心中颇不以为然,甚至还有几许愤怒,却不敢当面提出抗议,扫了皇上的兴致。
当年在另一个时空读小说之时,朱厚熜看到了这段故事,却一直不明白织田信长为何要那么做--他知道,这个家伙并不是那么好色,怎么会做出那样有悖常理、更有悖人伦之事?因此,他越发来了兴趣,追问道:“贵国风俗,女子三十之后就该将夫君让给其他更为年轻的女人,即便是令堂土田夫人这样的正室也不例外,否则便会被人视若嫉妒甚至**的女人。如此说来,令尊宠爱岩室夫人这样的妙龄女子并无不妥。你既然知道她是令尊爱妾,为何不想她留在令尊身边?”
织田信长对明国皇帝如此熟知、信手拈来日本武士之家的规矩典范,心中也不无惊诧。但是,既然身为武士,便要以信义立世,有一说一,不打诳语。因此,他老老实实地回答说:“父亲已经是年过四旬的人了,又生得肥胖。过分宠爱妙龄女子,势必会经常听她弹琴唱歌。听她弹琴唱歌之时,也一定会忍不住过多饮酒。好色又好酒,势必损伤身体。这就是我想让父亲逐走岩室夫人的理由。我曾经用我的方式再三提醒过他,可他听不进去。作为一名武士,尤其是一位著名的大将,若是死在床上,岂不是极大的耻辱?所以,在我看来,父亲能从容切腹,也算是保全了他‘尾张之虎’的名声。”
听到织田信长这样的解释,朱厚熜脸上不禁微微有些发烫:按照嘉靖那个混蛋的年纪,已经四十有六;即便是按自己的实际年龄,也到三十五了。这几年里国泰民安,自己一直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又从来不象嘉靖那个混蛋一样嗑药,身子就渐渐发福起来,跟织田信秀的身材大概差不多。至于妙龄女子,宫里有那么多的莺莺燕燕,吕芳等宫里的人还要为自己从各地搜罗美女,镇抚司的那些家伙甚至把织田信长的妹妹、日本战国第一美女阿市都弄了来,如此贴心贴肺,让人如何拒绝的了?织田信长说的没错,美色当前,岂能无酒作乐?人常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双斧劈柴,身体焉能不垮?自己即便不能禁欲,以后也一定要戒酒。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大明王朝的航船才刚刚驶向正确的轨道,自己这个舵手可不能早早就GAME OVER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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