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败军之将
正如亦不刺看到的那样,当那位小名叫做“鬼童丸”的侍卫自愿假冒岛津贵久,的时候,岛津贵久带着二三十名贴身侍卫,仓皇逃向了鹿儿岛城。一路上,他始终沉默不语,即便是侍卫们以他的名义呵斥那些先期溃散的家臣和兵士,要他们留在原地阻击明国军队,却得不到溃散兵士们的任何响应,他也充耳不闻,只顾着赶路。自幼便追随左右的侍卫们看到岛津贵久如此反常的举动,不禁都忧心忡忡,甚至暗暗哀叹昔日驰骋疆场、雄霸九州的主公此刻已经斗志全无,鼓不起勇气与明国人拼死一战,也不免都对追随这样的主公固守鹿儿岛城丧失了信心。
主公出阵之后,奉命留守鹿儿岛城的家老伊集院忠栋按照惯例紧闭了城门,并把随主公出阵的各位家臣、武士交出的人质移居到了二道城。通常这些家臣们的家眷只能居住在城外,个别地位较高、战功卓著的家臣受到主公在城中赐给府邸的特别恩赏,才能把家安在城中。原本就不大的鹿儿岛城里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的女眷,顿时显得拥挤不堪,为了争道或是争抢好房子而命令随从护卫的足轻拔刀相向的不下十几起。那些人都是家中重臣的家眷,守卫城池的兵士都得罪不起,大事小事都得来请示伊集院忠栋。而伊集院忠栋虽说是首席家老,位高权重,但他深知,在通常情况下,这些人之中年轻貌美的女子兴许会被主公或殿下们看中,留在城中当侧室,在岛津氏家中的地位就非同一般了,因此也不好板着面孔呵斥那些不识大体、不顾大局的女眷们,只得好言抚慰,尽量满足双方的要求,如此忙活下来,一直忙到了前一天的后半夜,六十多岁的老家伙也着实累得够呛。而且,他料定主公今日攻打明国人占据的港口,即便明国人果然如原田幸之助查探的那样只有几百人,但是,有道是困兽犹斗,若是明国人凭城坚守,又有那样厉害的火枪,胜负没有三五天乃至七八天根本无*决出。因此,他就命令兵士紧闭城门,自己忙中偷闲,躲在家里睡起了大觉。
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到有人在纸门外急促地叫道:“大人,大人,快醒醒,快醒醒!”
被从美梦中吵醒的伊集院忠栋不耐烦地吼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主公……主公回城了?”
听说是主公回来了,伊集院忠栋挠了挠头皮,喃喃地说:“主公这么快就取胜了?”
说完之后,他自己突然意识到不对,赶紧一骨碌从榻榻米上翻身爬起,一边穿衣服,一边大声喊道:“通知所有城中家臣、武士和足轻……不,还有所有的仆从、小厮,通通拿起武器上城!”
“不用了。”门外响起一个沮丧的声音。
伊集院忠栋闻言大惊,顾不上衣服只穿了半截袖子,连滚带爬地奔到门口,跪在地上拉开了纸门。
看到来人虽然身上穿的仍是那身熟悉的镶嵌着金银饰片的铠甲,头上戴的却不是那名闻天下的鹿角头盔,而是普通侍卫所戴的饭锅一样的头盔,再加上那一脸的死灰之色,伊集院忠栋越发觉得大事不妙,赶紧伏身在地,说道:“老臣不知主公这么快就回城,有失远迎,请主公恕罪。”
原来,门外站着的人,正是岛津氏家主岛津贵久,逃回城中之后,他来不及休息更衣,就赶紧来找留守的首席家老伊集院忠栋。听到伊集院忠栋请罪,他苦笑道:“你尽管不知道我这么快就回城,却已经知道此战的胜负了,真不愧是我岛津氏家中第一睿智多谋之臣啊!”
其实,在刚才预感到主公已经大败而回的那一瞬间,伊集院忠栋心中已经闪过无数个念头: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在代理城守的期间,不巡视城中、固守城防,却躲在家中睡大觉,主公肯定要追究自己玩忽职守的罪责;随即,他又想到,当初家中商议明国人占据的港口动静一事之时,他并没有尽到首席家老的责任,替主公审慎分析、周全谋划,以致于主公拒绝了家督继承人义久殿下的逆耳忠言,做出了错误的决断,主公也肯定要追究他颟顸无能、昏聩误国的罪责;再往后,他更是想到,最当初,那个该死的明国海商五峰船主凭借自己是幕府将军义辉殿下的御家人、幕府管领细川大人的家臣的显赫身份,向岛津氏提出要在萨摩租借一块土地来修建港口,以供船队往日日本和明国之间之时驻舶避风,自己并没有窥破那个该死的明国海商的险恶用心,更贪图他送给自己的那些精美的明国丝绸、瓷器和字画,在家中极力主张答应他的要求,以致于酿成今日岛津氏这样无*挽救的大祸,主公肯定要追究自己私通敌人、卖国求财的罪责。所以才会那样惊恐万状地迎接突然登门的岛津贵久。此刻听到岛津贵久这么说,伊集院忠栋以为主公是在讥讽自己,然后就会历数自己的罪责,接着就要勒令自己切腹谢罪,心中更加害怕,跪伏在地上,身子抖得象是秕糠一样,一句话也不敢说。
岛津贵久显然误会了伊集院忠栋的意思,长叹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在为我岛津贵久的战败而痛心,更为我们萨摩岛津氏的命运而担忧。但是,眼下不是悲痛的时候,明国大军很快就要杀到鹿儿岛城,我们要赶紧商议应对之策。所以我回城之后,没有先回府邸,就直接到了你这里。如今家中可以倚重的,只有你伊集院忠栋了……”
伊集院忠栋压根就没有想到一直暴戾凶残的主公竟然如此仁慈,轻易地放过了自己那么多那么大的罪过,而且话里话外对自己的信任一点也不减,他仿佛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不顾君臣礼仪地抬起头来,看着岛津贵久,喃喃地叫了一声“主公……”
随即他又想起了岛津贵久刚刚说过的话,赶紧把一脸的茫然表情换成了一副凄苦的神色,还拼命挤出了几滴浑浊的老泪。
不过,即便是在如此感动万分的时候,伊集院忠栋的心中依然没有停止盘算:刚才主公口口声声说到明国大军即刻就要杀到鹿儿岛城,要和自己商议应对之策。所谓“应对之策”,不外乎三条路:斡旋交涉,死守城池和弃城而逃。斡旋交涉只适用于战国大名之间的争斗,割让土地、俯首称臣或许能免遭亡国灭种之祸;但是,明国那样的异族兴师动众地跨海远征,想必绝非是为了占据萨摩这弹丸之地而来,究其要么是要惩戒暗中支持海盗骚扰明国海疆的岛津氏,要么是要彻底征服日出之国。无论是哪种打算,既然他们首先选中了在萨摩登陆,岛津氏就绝无幸存之理,根本没有斡旋交涉的可能。至于弃城而逃,也绝对没有这个可能--萨摩是岛津氏立足乱世、称霸九州,乃至孜孜以求上洛问鼎天下的根基所在,岂敢轻言放弃?而且,岛津氏苦心经营萨摩藩上百年,一直作为家主居城的鹿儿岛城城高沟深、军械粮秣充足,城中的天守阁有七层之多,不要说是在地瘠人贫的九州,即便是在诸侯林立、强国环绕的本州乃至近畿诸国,都找不到多少座城池可以与之相提并论;而且箭楼都是石砌而成,坚固无比。如果连这座主城都守不住,那么,无论是逃到日向郡据守日向高城,还是逃到肥后郡据守出云城,都是无稽之谈。如此说来,眼下就剩下了一条路,那就是死守城池,为保全武士的尊严做最后一战。可是,如果明国军队果然如主公所说的那样有十万之众,还有无数的火枪火炮的话,仅靠城中剩下的千余人想要守住鹿儿岛城,无疑是痴人说梦;而且,主公还亲口说过,明国军队马上就要杀到鹿儿岛城,无论是从日向、肥前,还是从萨摩郡其他城池调兵增援都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伊集院忠栋心里突然又冒出一个令他不寒而栗的念头:主公该不会是要我死守鹿儿岛城,自己带人撤到别处,暂避明国大军锋芒吧?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很快就要和这座城一起被明国大军的火炮轰成齑粉了……
如此悲惨的结局令伊集院忠栋更加惊恐害怕,不由得又将身子跪伏在地上,抖得比刚才还厉害了。
岛津贵久又领会错了伊集院忠栋的意思,越发缓和了语气,说道:“好了,不要再悲痛了,起来吧。”
接着,他又故作轻松似的说道:“从今天早晨离开海高城,我还没有吃过饭。快给我备饭。”
伊集院忠栋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应道:“是。”
岛津贵久毫不客气地走进了伊集院忠栋的卧房,踢开了榻榻米上凌乱的被褥,盘腿坐了下来,说道:“你也进来,我有话要对你说。就让我的侍卫守在门外,不许别人打扰。”
“是。”伊集院忠栋吩咐了家中仆人赶紧给主公备饭之后,老老实实地走进卧房,并遵照岛津贵久的吩咐,关上了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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