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今川义元料想的那样,今川氏再度纠结三万大军,挥师上洛的消息传到了织田信长的主城清州城,尾张织田氏的重臣们无不胆战心惊,在首席家老林通胜和家老柴田胜家的带领下,联袂来到外庭,求见主公织田信长。
织田信长的侍卫、如今已经晋升为领有两千石领地的家臣的丹羽长秀告诉众人,主公带着前田利家和丰臣秀吉两人出去了。
林通胜赶紧追问道:“主公去哪里,干什么去了?”
丹羽长秀尴尬地说:“主公命利家和秀吉两人带着礼物,或许是去附近的村子跳舞去了……”
跳舞?
织田氏的家臣们都面面相觑。年纪虽然不大,却生性冷峭、不苟言笑的柴田胜家更是立刻沉下脸来,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而去。见他带头走了,其他人也只好跟着一起离开了外庭。
这些家臣,尤其是林通胜和柴田胜家两人,当年都是坚决反对那个“尾张的大傻瓜”,曾联名上书已故旧主织田信秀,强烈要求废黜织田信长家督继承权的人。他们当初向织田信长递交誓书,接受他做主公,不过是因为有已故旧主织田信秀的遗命;更因为尾张织田氏去年遭遇被今川义元上洛大军亡国的惨祸,织田信秀的二十来个儿子,除了尚在襁褓之中、连同母亲岩室夫人一道被织田氏的叛徒、清州城城主织田信友掠去的幼子又十郎之外,或战死沙场,或跟随织田信秀殉城而死,能够继承尾张织田氏家业的人只剩下了当年被放逐出尾张、辗转流落到明国的织田信长一人而已。
不过,经过了在明国整训倭人战俘那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更经过了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的那场复国之战,哪怕是最死硬的柴田胜家,都被织田信长的非凡器宇和高明谋略所折服,心悦诚服地接受了他做主公。但是,对于织田信长的许多做法,他们还是不敢苟同。
比如说,其他国家的大名、领主,为了聚敛财富,更是为了防备敌人间谍进入本国窥探情报,都在国境内设有大量关卡,别国人要入境,必须缴纳昂贵的通行税。但是,织田信长却反其道而行之,夺取尾张之后,立刻宣布撤销所有关卡、废除通行税,让商人可以自由地进出。
这是战国时代从未有过的事情,堪称惊世骇俗之举。家臣们对此提出异议,织田信长却哈哈大笑着说:“你们还真是笨啊!人群集中的地方也是金钱聚集的场所,尤其是那些商人们,既然可以轻易地进出尾张,就会喜欢经常来这里,有的甚至会留在这里开店铺、做买卖。我们的城池、领地就会越来越繁华,领民们也就能越来越富有。领地繁华了就能多收到赋税;、领民富有了,就不会闹事;我们睡觉都能安心许多。跟这些好处比起来,来上几个暗探又算得了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家臣们深知这位年轻桀骜的主公不喜欢甚至最讨厌按照世间常理和世俗礼仪来行事,别人说左,他偏喜欢说右;别人说白,他偏要说黑;加之推行这条政策的时间还短,一时看不出来成效,但确实有那么三五位商人来清州城开店铺,家臣们也就不好再公开质疑主公的政策,只能拭目以待,看看日后能不能象织田信长所说的那样,通过开放国境,使领地繁荣、领民富有。
比之开放国境,织田信长的另外一些举动就更让家臣们难以接受。比如说,大概是因为去年从明国回到日本,织田信长他们那一行人假扮成猿乐座,一路表演猿乐,潜回尾张,由此便迷上了跳舞,经常带着侍卫到附近的神社甚至村子里去,和村民们一起跳一种叫做“幸若舞”的舞蹈!
跳舞并没有什么不对,遇到祭祀或者节庆,也可以跳一跳舞。可是,让家臣们都大为不满的是,主公身为尊贵的一国大名、尾张织田氏的总大将,却自甘下贱,和那些卑贱的农家男女老幼混迹在一起,毫无尊卑之分地拉着手、围成一个圆圈跳舞;兴之所至,还要给陪他跳舞的村民赏赐大量的礼物,这成何体统?!领主的威严何存?!尤其是在今川义元纠集三万大军上洛,眼看就要打到尾张之时,他竟然还去跳舞,难怪原本已经对他心悦诚服的柴田胜家又公开表示出了不满!
不过,那些失望而归的家臣们可不知道,丹羽长秀的话只说对了一半--织田信长的确是去跳舞了,却不是到“附近的村子”,他带着前田利家和丰臣秀吉,一行三人骑马狂奔几十里地,来到了尾张和三河两国交界处的一个村子。
还未到村子,就看到远处的灯火闪烁,还有大鼓和笛子的声音隐约传来。织田信长笑道:“看来,村民们等不及我,先跳起来了。我们得快一点才行啊!”说着,他两腿一夹马腹,率先进了村子。
村子中间的空地上,围成了一个大圆圈跳舞的村民们见到织田信长,忍不住发出了欢呼,欣喜若狂地涌到前面去迎接他。显然他们对于这位平易近人的领主并不陌生,也不止一次从他那里得到了丰厚的赏赐。
织田信长也高兴地大叫道:“跳吧!跳吧!不要停!我今天也带了礼物来,大家有苦同当,有乐同享!”
一边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紫色的布巾包住脸颊,飞身下马,来到了圆圈中间,与村民们热闹地跳起了幸若舞。前田利家和丰臣秀吉两人栓好马匹,也参加到跳舞的人群之中。
乐声悠扬,舞姿翩翩,百姓们很快就陶醉其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发现,刚才手舞足蹈的领主大人和他的两名侍卫的身影却悄悄地从大圆圈的中间消失了。因为他们的马匹还栓在那边,即便是那少数几个发现织田信长不见了的人,也不会担心领主大人不告而别。
织田信长和前田利家、丰臣秀吉三人悄然离开跳舞的人群,来到了村口外的一处空地上,那里已经站着两个人。两人年纪都不是很大,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其中一个身材魁梧,满面虬髯,看着十分凶恶;更怪异的是,眼下已是五月下旬,正值暑天初至,天气已经开始炎热起来,他却穿着一身毛皮战服,似乎根本不畏炎热的样子。另外一个身材匀称、相貌俊美,身穿一袭华丽的窄袖和服,象是一个京都来的贵公子。
比起身旁那个全然一副山贼打扮的家伙,这个贵公子模样的人就顺眼多了,织田信长也就径直走过去,先跟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接着问道:“梅雨不久就要来了吧?”
那位贵公子模样的人微微一笑:“大概就在这五六天之内。”
“雨水多不多?”
“和去年一样。”
“哦……”织田信长低吟一声,沉默了下来。
原来,这位贵公子模样的人正是谜一样的熊邸主人竹之内波太郎。他表面上不问世事、专心供奉神灵,其实真实身份是三河野武士的首领,势力甚至远至伊势。织田信长经常不辞辛苦,骑马奔驰几十里地到尾张和三河交界处的村子来跳舞,正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地来和竹之内波太郎会面,从他那里探听世仇今川氏乃至近畿诸国的动向。方才两人那两句看似平淡的对白,其实说的是今川大军上洛之事。竹之内波太郎向织田信长透露,今川大军即将于五六天之后来到三河,兵力总数和去年上洛时一样,都是三万人。
织田信长目前所有的兵力有两部分,一是明国皇帝送给他用以复国的那三千名倭人战俘;二是原属织田信友、织田信长攻占清州城后归顺于他的兵士,大约两千人。可是,这两千人刚刚归顺不久,忠诚度实在令人担忧,所以说,织田信长目前可以用来抵挡今川氏三万上洛大军的兵力至多只有三千。如何用十分之一的兵力打败今川义元,令一向自信满满、桀骜狂放的织田信长也不得不在心中仔细掂量掂量。
沉默了一会儿,织田信长突然说道:“你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呵呵,”竹之内波太郎笑了,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打算出城决战,还是据城坚守?”
织田信长说道:“明国皇帝有一种奇特的战法,叫做游击战,要义为十六字真诀:‘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在明国那样地域广袤的国家可以这么做,可在尾张大概行不通,领地刚刚收复,倘若我退后一步,领民立刻就会对我丧失信心,转而投靠今川义元。所以我必须堂堂正正地和今川义元较量一番!但是,到底是出城决战,还是据城坚守,我现在还不知道。”
竹之内波太郎又笑了:“既然是这样,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这一战,我爱莫能助。”
织田信长圆睁着双眼,问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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