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发前来犒军的百姓使者告退之后,今川义元慨叹道:“身为弱国的领民,真可怜啊!”
派去前面村子查探民情的侍卫新关右马允带那三位百姓使者回来拜见今川义元,不用说是想让主公高兴,听到今川义元这么说,心里暗自得意自己的苦心安排,忙随声附和道:“正因如此,那些百姓都抛弃了他们不义且无能的领主织田信长,跑到大人这边来了。”
这样的话令今川义元很受用,点头说道:“中国古代圣贤还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叫做‘良禽择木而栖’,说的正是这个意思啊……”
贴身侍卫知道主公在暑天赶了大半天的路,接见百姓使者时又说了不少的话,一定口渴了,便端来了调制好的蜜水。今川义元仰头急饮,又把最后一口水喷在了自己最心爱的武刀--那柄名为“宗三左文字”、长二尺六寸的大刀之上,然后说道:“但是我们也不能大意。据我所知,这一带山野之中潜伏着许多不法的野武士。”
新关右马允自持摸准了主公的脉络,大着胆子反驳道:“那就更不用担心了。那些野武士比百姓还要奸猾,看到我军如此强大,不但乖乖地躲了起来,在我们和织田信长那个逆贼作战之时,他们还会加入我军,割下信长军兵士的首级来讨大人的赏呢!”
新关右马允的话说的也是实情,战国乱世,每逢两军对阵,周围的那些不安分守己、又有点武力的野武士、浪人和山贼总是躲在一旁窥探战局,一旦某一方即将获胜,他们就会加入战团,割下战败一方兵士的首级前来讨赏。这几乎成了他们的一条发财之道。如果运气好,碰巧杀掉了对方军中的知名武士,不但能够得到丰厚的赏赐,还能藉此被收为家臣,从此便一步登天,既拥有了武士的尊贵身份,并在大名家里出仕奉公。
今川义元却摇头笑道:“织田信长那个家伙已经决定要据城坚守,野武士们发财的机会大概是没有了。好了,前方既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我们就继续赶路吧。”
傍晚时分,今川义元本队的五千大军越过了三河与尾张之间的国境线,来到了沓挂城。今川义元决定今晚就宿在这里。
自古以来,沓挂城便是京都到镰仓之间官道上的六十三个驿站之一,距离鸣海城只有一里的路程;到热田也不过三里之遥。这两座城池都在尾张织田氏的掌控之下;加之沓挂城本身只是一个小城,只有一层不到一丈高的单薄城墙,因此,今川义元本队的大将崛越义久十分担心自己麾下的两千人不足以拱卫主公的安全,便恳请今川义元再从自己的直属部下中拨给他两千人。
听罢崛越义久的请求,今川义元笑着问道:“我们需要这么谨慎的戒备吗?”
崛越义久说道:“万事小心总是没有错的。主公身为天下人,拥有的是号令群雄的尊贵之体,织田信长那个逆贼又是个有名的粗鲁家伙,倘若因为一时疏忽而被他偷袭,不仅会给主公上洛大业带来无法估量的损失,更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崛越义久的话虽然说的过于直白,但家臣的耿忠之心令今川义元颇为感动,也就没有呵斥他出言无状,而是淳淳地笑着说道:“呵呵,不是很多渠道得到的消息,都说他不敢出阵,已经决定要守城了吗?先是派人四处收购味噌,又是勒令领民交出粮食,逼迫领民都弃他而去也在所不惜。而且,还不止一个人这么说。可见,他守城的决心应该不会动摇了。”
“可是……”
“没有什么那么多的‘可是’。义久,你来看,”今川义元指着城外的山岗、田野,说道:“你看那里,象是埋伏有织田军吗?”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远处的村庄到处升起了袅袅炊烟;近处的水田里,几只白鹭正在悠闲地觅食,还能清楚地听到阵阵蛙声。若不是周围充斥着令人难耐的蒸腾热气,真是一派能够令人心旷神怡、陶然其中的田原暑夜。
不过,由于沓挂城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驿站,今川军本队的五千兵士根本无法全部进入这座小城,各队只能就地在镰仓幕府时代修起的官道两旁散布开来,插起旗帜,垒锅造饭,到处乱哄哄的,就像是过年一般热闹和混乱,将那一派安静祥和的田原风光破坏无余。
尽管明白主公为何要让自己观赏城下的情景,崛越义久却丝毫不敢忘记自己的职责,提醒今川义元道:“主公,这里毕竟已经是敌人的领地……”
今川义元微微一笑:“不错,我们已经进入了敌人的领地。那么,我问你,敌人在这附近的兵力部署如何?”
崛越义久说道:“据报,鹫津城守将为织田信平,手下约有三百五十名士兵;丸根城守将为佐久间大学,手下约有四百人;丹下城守将为水野忠光,手下约有两百人;普照寺守将为佐久间七郎左兵卫,手下有两百人;中岛守将为娓川一秀,手下有一百八十人左右。”
“这是战前的数字,敌人最近可有增兵迹象?”
“目前还没有。”
“呵呵,这么说,织田信长在这附近的全部兵力只有一千三百三十人,而且还没有增兵。这种情况下,他就算是放弃所有城池,纠集全部守军,兵力也比你的人少好几百人。义久啊,”今川义元看着崛越义久,说道:“这个时候,如果我还不能相信你的两千人能保护我的安全,还要给你再增调人手的话,我的三万大军也就不要上洛问鼎天下,还是赶紧撤回骏河,保卫骏府算了。”
崛越义久明白主公这是在揶揄自己,但他还是担心主公的安危,又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了质疑:“我们有整整三万大军,可是织田信长那厮在这么重要的国境线上,居然只部署了一千三百名士兵。据说从鹫津到中岛,每一座城的守将都不停地派使者前往清州城求援,可他却一个人也不派,这样的部署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不是不派,而是派不出来罢了。”今川义元笑道:“他总共只有五千兵马,却占据了尾张一国。即便他娶了美浓蝮之道三的女儿,如今美浓方向不用派兵驻守。可是,尾张还有那么多的大小城池,总得要留一点兵力驻守。还有,他已经决定要固守主城清州城,守城的人当然是多多益善。兵力如此捉襟见肘,他能在国境线上留下一千多人防备三河方向,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崛越义久皱着眉头想了一想,说道:“一千多人驻守尾张和三河之间的漫长国境线,只能分散驻守每一座城。可是,我们作为攻击一方,可以从任何一座城攻入尾张,以区区几百人对抗我们三万精兵,那些城无论如何也守不住。”
接着,他疑惑地问道:“既然织田信长那厮已经决定要死守清州城,他为何不干脆把他们也调回去?”
今川义元叹道:“如果换一个人,明明知道那些城注定守不住,或许会把这一千三百三十人都调回清州城。可是,织田信长却不能那么做。一下子损失那么多的大将和一千多名兵士,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主公,为什么说他不能那么做?”
“你还不是一国之大名,当然不知道织田信长的苦衷。”今川义元笑道:“你想想看,他今年年初刚刚复国,把领地扩大到了清州城一带。这些旧领地当然更要留人驻守,防备被我们再度夺了去。而我们出兵之后,他就更不能撤了,否则就会被家臣、领民乃至天下人视为怯懦无能、守不住自己领地的人,大战还没有开始,自己的士气首先就会垮掉。这一仗,他还怎么打?”
略微停顿了一下,今川义元又继续说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织田信长早就想要抛弃那些守将了!比如说,鹫津城的织田信平,虽说是织田氏族人,但他当初是清州城信友的部下,织田信长夺取清州城之后没有取他的首级,并不代表已经宽恕了他的罪过。还有丸根城守将佐久间大学和普照寺守将佐久间七郎左兵卫,他们是织田氏第一猛将柴田胜家的亲信,佐久间大学还是柴田胜家的妹婿,当年柴田胜家反对织田信长继任家督,他们可都急先锋。这笔账,织田信长还没有跟他们算呢!至于丹下城守将水野忠光和中岛守将娓川一秀,他们两人并非织田氏的老臣,而是当地的豪族,归顺织田信长之后被提拔为城守、城代,损失了也就损失了,无伤织田氏根本。”
听着主公逐一分析尾张守将,崛越义久似乎明白了一点,说道:“我明白了!织田信长那厮根本就不相信那些守将对他的忠义,不敢把他们调回清州城,索性让他们死守那些在边境线上的小城,既拖延我们的进军步伐,也避免了在固守清州城时,他们有什么异常举动!”
今川义元笑道:“义久啊,你终于开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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