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午后,两位游方僧人--其中一个白须飘飘,另外一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年岁,象是师徒二人--来到了位于堺港大安寺护城河边的一处豪华府邸,求见主人,那位幕府足利义辉将军殿下的御家人、细川管领大人的家臣松川秀直,亦是江湖人称“五峰船主”的明国镇抚司记名千户、海商汪直。
汪直府邸的侍卫拒绝替这两位不速之客通报,告诉他们主人不在家。不过,听说这两位游方僧人来自著名的佛国圣地比睿山神藏寺,侍卫们十分客气,请示了管家之后,给了他们一锭白银做布施。出手如此阔绰,自然是因为比睿山神藏寺是当前势力最为庞大的佛教流派天台宗数一数二的名刹,也因为这座府邸的主人五峰船主既富可敌国,又一心向佛,无论何宗何派的僧人上门,都从未空手而回。
既然主人不在,两位僧人只得悻悻而回。转过街角,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巷口,有位浪人打扮的人悄然走到那位老年僧人面前,躬身说道:“大师,那顶轿子去了堺港米商吕宋助左卫门的府上,从轿中出来的人正是那位明国海商五峰船主。他带着一名侍卫进了吕宋助左卫门的府邸。”
原来,此人便是刚刚被织田信长取了首级的今川义元的叔父、今川氏军师雪斋禅师。他身边的那位年轻僧人,正是在三河要搭船去伊势的比睿山神藏寺僧人随风。此人貌似无所事事,一直跟着雪斋禅师东奔西走。雪斋禅师深知比睿山天台宗在近畿诸国的影响力很大,也乐意把他带在身边,有时和家臣们商议事情也不避他。刚才拜访明国海商五峰船主,就是打着比睿山天台宗的旗号。
此时,今川义元已死,今川氏家中势必乱作一团,按说雪斋禅师这位今川氏的军师、又是家族长辈,应该迅速回到骏府,协助新任家主今川氏真主持大局。可是,如今三河一片大乱,回到骏府的道路已被悍然宣布自立门户的冈崎城松平党切断;而他也深知不但是冈崎城松平氏,三河其他领主对今川氏也早就离心离德,不过是慑于今川义元当年的兵威而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假意归顺而已,他如果进入那些人的领地,同样会被扣为人质,要求换回当年送到骏府的人质,然后就可以宣布自立。因此,雪斋禅师虽然因为牵挂今川氏的命运而心急如焚,恨不得背生双翼飞回骏府,却不得不暂且留在近畿。
此外,雪斋禅师当初上京都,不但要游说朝廷、幕府和近畿诸国大名共同讨伐尾张织田氏、美浓斋藤氏;还要去见那个神秘的明国海商五峰船主,责问明国何以插手日本国内纷争,若有可能,还要通过此人与明国方面交涉,说服明国停止暗中支持公然与朝廷、幕府作对的“逆贼”织田信长。但是,今年三月份,不知什么原因,五峰船主就搬出了京都,移居堺港。堺港虽说是个自治港口,却暗中受制于三好长庆,而三好长庆已经公开与“天下人”今川义元决裂,身为今川氏军师的雪斋禅师若是贸然进入堺港,岂不是自投罗网?三好长庆一定会如获至宝,将他扣为人质要挟今川氏。因此,雪斋禅师一直在堺港附近徘徊,却不敢轻易踏入堺港。近日京都和近畿大乱,三好长庆将兵力都调到京都和伊贺、大和、山城等国,对堺港的控制自然就有所松懈,雪斋禅师终于找到机会潜入了堺港。刚才他们看到一顶精美的轿子从明国海商五峰船主的府邸驶出,或许正是那位神秘的明国海商出门访客,但雪斋禅师深知此人行踪诡秘,为人也是十分谨慎小心--这一点,从此人将府邸修在堺港那条与外海相通的护城河上,不惜重金专门修建了一个码头,常年停泊着一艘快船,一旦有事,立刻就能登上快船撤回自己那支停留在港口的船队就可以略见一斑。因此,雪斋禅师担心那顶轿子是五峰船主施出的一招金蝉脱壳之计,一边派人暗中盯梢,一边自己带着随风亲自登门拜访。虽然结果证明是自己多疑多虑了,但跟这样身份特殊的神秘人物打交道,无论如何谨慎小心也没有坏处。
其实,雪斋禅师执意要见汪直,主要目的已经不是找汪直理论明国何以干涉日本内政;而是要借助汪直之力,送自己回骏府--按说堺港也有日本商人拥有船队,规模虽不如那位神秘的明国海商,送他回骏府却是足够;但是,那些日本商人有的与三好长庆关系匪浅;有的与其他战国大名私交莫逆,雪斋禅师担心自己求助于他们,也会落得羊入虎口的下场。在当今的战国乱世,世事难料,人心险恶,倒不如求助于那位神秘的明国海商,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听完那位打扮成浪人的探子的报告,雪斋禅师略一沉吟,说道:“你们就留在吕宋助左卫门的府外继续监视,等他出来之后立即报告。”
今川家的探子没有看错,进入吕宋助左卫门的府邸之人,正是他们要找的明国海商汪直。不过,他们却没有意识到,跟随那位明国海商一道进入吕宋助左卫门的府邸的那名侍卫,其实正是刚刚打败今川氏三万上洛大军、取了今川义元首级的尾张国主织田信长的亲信家臣丰臣秀吉。
丰臣秀吉前来堺港会见汪直,不用说是奉有织田信长的命令,此行有三大目的:一是要求汪直转奏明国皇帝,恳请放回三河冈崎松平氏少主,亦即如今改名为“袁家康”、在明国南京国子监读书的松平竹千代,以实现自己给予冈崎松平党的承诺,换来尾张东线的安全。二是明国当初支援给织田信长用于复国的五百支火枪,在去年年底夺回尾张,以及刚刚结束的与今川氏上洛大军的鏖战之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但是,有上百支火枪在战斗中损毁,其余近四百支火枪的弹药也即将告罄,尾张乃至日本都不能自行制造明国火枪所用的定装弹,那四百支枪也就快成了烧火棍。眼看着美浓方面的局势日渐危急,亟待明国方面予以补给。三是织田信长在迭次大战之中充分认识到了火枪的威力,觉得单一依靠明国方面补给,一来耗费时日;二来也不免受制于人,想委托汪直从中牵线搭桥,在堺港采购日本自产的火枪--那种被称为“铁炮”的玩意儿虽说威力很差,几十步最多上百步的射程与明国火枪三百步以上的射程简直有着天壤之别,但是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使用火药和弹丸,在日本随处都可以弄到这两种东西,不必远天远地从明国运来子弹。
对于丰臣秀吉转告的前两项要求,汪直不置可否,反正是要转奏朝廷,皇上和朝中大臣审时度势,自然会相机决断,用不着他来操心。唯独第三项代为购买火枪的要求,却让汪直踌躇了。
这倒不是因为幕府颁布了禁令,不许制造、买卖“铁炮”的缘故--其实,幕府禁令颁布之后,“铁炮”的生产根本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甚至正因为幕府颁布了禁令,致使“铁炮”价格飞涨,生产和贩卖“铁炮”成为一项十分赚钱的买卖,堺港各座商人无不趋之若鹜,汪直也藉此把明国淘汰下来的许多老式火枪卖了个天价,为国家赚回了几乎令人难以想象的巨额利润。
关键的问题是,这个要求令汪直隐隐觉察出了一丝危险,即是织田信长对全力支持他复国的大明王朝已有离心离德的倾向--自行购买日本产的火枪,岂不是想要逐步摆脱对大明王朝的依赖?长此以往,日后岂不是还要谋求自立,对来自大明王朝的指令置若罔闻?
说真的,嘉靖帝朱厚熜一下子给了织田信长三千名倭奴战俘和五百支火枪,全力支持他复国,大明王朝的朝野内外许多人都误会皇上是贪恋倭女市姬美色、为博红颜一笑的缘故,只有曾听到朱厚熜假借仙人托梦的名义,告知日后倭国将大大不利于大明和中华民族的吕芳、高拱、张居正等寥寥数人明白皇上“人无百岁命,常怀千年忧”的一片苦心。不过,万里之外的汪直却也能大致体谅皇上的苦心--他从一个商人的角度出发,认定皇上用这么大的手笔帮助一名倭人,当然不会只是因为贪恋倭女美色。以皇上的英明睿智,这件事情一定还有深远用意,就象是做买卖,眼前虽然赚不到钱,日后却要收回百倍、千倍的利润。
此外,这个要求更令汪直左右为难--当初敬献倭女市姬给皇上,他是始作俑者之一,倘若日后织田信长当真违抗命令,皇上和朝廷追究下来,他也脱不了干系;但是,织田信长毕竟是皇上的大舅子、大明王朝的“国舅爷”,他如今身为镇抚司要员,算是皇上家奴,织田信长也就算是他的半个主子,也不好断然拒绝织田信长的要求。踌躇许久之后,他想出了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主意,就带着丰臣秀吉前来拜访堺港最大的米商吕宋助左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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