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吕宋助左卫门的府邸,汪直看到丰臣秀吉一脸的兴奋之色,心中暗自觉得奇怪,就试探着问道:“对于今日堺港议事,秀吉先生有何看法?”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丰臣秀吉兴奋地说:“我这个尾张的乡巴佬,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些商人竟是这样商议天下大事的!”
“不错。”汪直感慨道:“我们中国古代圣人有云: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如堺港自治会这般众推公议,大概也只有我大明圣朝荐举内阁辅臣、六部堂官及各省督抚等朝廷重臣之时的廷推公议方能与之比拟。”
丰臣秀吉并不懂得汪直说的那些,更不关心什么“众推公议”、“廷推公议”,绕开了这个话题,说道:“汪先生,我想请你尽快安排小人与纳屋庄左卫门会面,不知先生方便不方便?”
汪直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我今日一直旁敲侧击,还冒险带你来参加堺港议政者的会议,就是想让你知道纳屋庄左卫门根本就不支持你家主公织田信长,让你自己知难而退,趁早打消了买火枪的念头,你怎么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不过,碍于“国舅爷”的颜面,汪直也不好断然拒绝,装糊涂问道:“秀吉先生要见纳屋庄左卫门,所为何事,可能见告?”
丰臣秀吉一怔,随即笑道:“呵呵,汪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要去见他,当然是替我家主公购买火枪喽!”
汪直没有在意丰臣秀吉话语之中流露出的讥讽之意,苦笑道:“今日堺港自治会议政的情形,秀吉先生也是亲眼看见了的。纳屋庄左卫门分明支持的是三好长庆,你去见他,只怕定会空手而归。”
丰臣秀吉自信地说道:“既然他支持的是三好长庆,那他一定会卖火枪给我家主公的。”
汪直诧异地问道:“秀吉先生何出此言?”
听完丰臣秀吉摆出的那些理由,汪直简直哭笑不得,也就顾不上顾忌“国舅爷”的颜面,毫不客气地说:“秀吉先生,请恕汪某直言。你这么想,倒也未必十分错。但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秀吉先生曾到过我们大明,可曾听说我们大明有句俗话,叫做‘锦上添花寻常事,雪中送炭谁见了?’”
丰臣秀吉十分不满汪直这种遮遮掩掩的说话方式,也听不懂汪直话语之中的深意,便说道:“我是个乡巴佬,汪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汪直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道:“设若在信长公打败今川氏之前,秀吉先生便前来堺港,汪某敢保证,纳屋庄左卫门定会欣然把火枪卖于你,甚至价钱方面都有的商量。可眼下,三好长庆未必会如你所想的那样,对信长公心存感激。纳屋庄左卫门也就不会再对秀吉先生你奉若上宾了。”
丰臣秀吉明白,汪直的言下之意是,打败今川氏之前,尾张织田氏对三好长庆还有点用处,至少能作为屏障,先替三好长庆抵挡住今川义元的兵锋,所以,只要织田信长提出购买火枪以加强军备,三好长庆一定会答应。如今今川义元已亡,三五年之内今川氏绝无再度上洛的可能,三好长庆也就不必那样看重尾张织田氏了。
不过,他还是不相信三好长庆这么快就会翻脸不认人,亢声说道:“如果三好长庆那厮果真如同先生所说的那样无情无义,他还有何颜面争夺天下?谁会服他!”
汪直冷笑一声:“若他真是有情有义之辈,怎能窃据四国领主之高位;又怎能压倒主家,放逐将军,更逼迫细川管领大人隐退?”
身为家臣,完不成主公交付的重要使命,不但会受到责罚,甚至会被责令切腹。所以,丰臣秀吉还是不死心,恳求汪直道:“无论如何,我也要见一见纳屋庄左卫门,否则无法回尾张向主公复命。”
汪直摇了摇头,说道:“见了也没有用处,又何必要让别人知道信长公急需补充军备的机密?更何况,秀吉先生若是贸然去见纳屋庄左卫门,只怕还有性命之忧。”
丰臣秀吉诧异地问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件事情汪直一直不敢告知于你,”汪直说道:“就在你前来堺港的三日之前,纳屋庄左卫门刚刚卖出了两百支火枪。你可知道他卖给谁人了?”
丰臣秀吉急切地问道:“谁?”
汪直一字一顿地说道:“美浓当今国主斋藤义龙。”
丰臣秀吉惊呼一声,追问道:“这是真的?”
“绝无半点虚言!”汪直说道:“这批火枪走水路运到和泉,然后走陆路,经纪伊、伊势运到美浓。”
和泉、纪伊都是三好长庆的领地,“六尺五寸”那个家伙购买的火枪能从那里通过,不用说一定是得到了三好长庆的同意。而伊势虽在北畠氏的掌握之中,但他势力微弱,想必不敢得罪三好长庆和斋藤义龙。
想到这里,丰臣秀吉再次惊呼一声,追问道:“这么说,三好长庆已经与‘六尺五寸’那个家伙缔结了盟约?”
汪直说道:“消息尚未得到证实。不过,从纳屋庄左卫门能卖火枪给美浓国来看,大概不会有错。毕竟美浓与近江、越前接壤,把斋藤义龙拉到自己这一边,三好长庆的胜算又增加了好几分。纳屋庄左卫门大概也正因如此,才会把宝都押在三好长庆这一边。既然他是做如斯之想,你去见他,只怕非但买不到火枪,还会被他出卖给三好长庆或是斋藤义龙,所以我说你或许有性命之忧!”
汪直这一番分析丝丝入扣,丰臣秀吉也无从辩驳,只能愤愤然道:“我万万没有想到,三好长庆那厮竟然是这样不义之人。亏他还有脸争夺天下!”
汪直笑了起来:“呵呵,我们大明前圣先贤曾经说过‘春秋无义战’,贵国这百多年来群雄争霸、纷乱不止,可有什么‘义战’吗?”
说完之后,汪直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分,若是被眼前这个家伙原样传回尾张,只怕会引起“国舅爷”的不满,给自己带来不测之祸,便又补充说道:“汪某的话可能说的直了,还请秀吉先生见谅。今川义元挟持朝廷和幕府,颐指气使,信长公不忿其所作所为,起而伐之,当然可以称得上是‘义战’。但此后却被三好长庆趁机占据了京都,放逐了义辉殿下,结果只能说上一句差强人意……”
丰臣秀吉却已经被汪直的分析所折服,也就根本没有在意他的话是否过分,是否影射了自家主公,沮丧地说:“看来,我只好空手回去向主公复命,恳请主公责罚了。”
汪直终于达到了让丰臣秀吉知难而退的目的,心里顿时轻松下来。可是,他转而一想,自己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一面之辞,倭人最是狡诈多疑,丰臣秀吉若是这样回去复命,难保“国舅爷”及其家臣不会误认为他不肯帮忙,此事再辗转传回大明,那位倭女皇妃岂不要在皇上面前呱噪?尽管皇上天聪睿智,定会明白自己的一番苦心,让这等小事亵渎圣听,总是做臣子的失职……
想到这里,汪直便安慰丰臣秀吉说道:“秀吉先生不必如此灰心,堺港火枪制造商也并非只有他纳屋庄左卫门一家,另外几家虽说存货不多,总也聊胜于无。他们与汪某都有故交,或许会卖几分面子给汪某。是故依在下愚见,秀吉先生倒不必忙着回去,且请再盘桓数日,汪某再帮秀吉先生想想办法。”
丰臣秀吉当然不敢就这样回去向主公复命,闻言大喜,说道:“汪先生能帮忙,秀吉感激不尽!”
“秀吉先生这么说就见外了!”汪直说道:“汪某不才,既然是国舅爷吩咐下来的事情,又关乎国舅爷家国社稷之安危,汪某怎么也得要尽心竭力去办,必定不会让国舅爷竟被那些小人给算计了才是!”
为了维护自己作为武士的尊严,织田信长一直讳言自己是靠把妹妹阿市送入明国皇帝的内庭,才换来明国的倾力支持,得以复兴家国。作为织田信长的心腹和知情者,丰臣秀吉也情同此心。因此,此刻汪直一口一个“国舅爷”,让丰臣秀吉听了觉得很不舒服,但他怎敢得罪能帮他买到火枪的人?便顺着汪直的话,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拜托汪先生多多关照了。”
“好说,好说。”汪直说道:“在下还有点事情要料理,就请秀吉先生先随我的从人回寒舍歇息,买火枪一事我们明日再仔细商议。如此可好?”
丰臣秀吉好奇地问道:“天色已晚,堺市也未必太平,汪先生不带侍卫同行吗?”
“多谢秀吉先生挂念。不过,”汪直自得地一笑:“呵呵,汪某毕竟是议政者之一,在堺港这一亩三分地里,大概没有人会对我不利。”
丰臣秀吉心里明白,眼前这位神秘的明国海商无非是要忙中偷闲去找女人,不方便带着诸多侍卫,前呼后拥,招摇过市,也就不再多言,向汪直躬身施了一礼,跟着汪直的侍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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