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绍庭受到父亲的呵斥,起身又要向戚继光和徐渭下跪谢罪,戚继光连忙起身,说道:“严公子不必多礼!”
接着,他又转身向严世蕃拱手作揖,说道:“严大人言重了。倒是我等粗鲁军汉不知天高地厚,对严公子多有得罪之处,还请严大人和严公子多多担待。”
“戚将军太客气了!”严世蕃说道:“世蕃愧为应天巡抚,还不知道戚将军与那位寒芳斋主人孙小姐是旧识,疏于关照;犬子更是久在京城,刚刚才到的南京,更不晓得孙小姐乃是戚将军的红颜知己,万祈戚将军恕我父子二人不知之罪。”
“算不上什么旧识,更算不上什么红颜知己,戚某只是素闻孙小姐南曲之妙,跟着几位袍泽前去听曲而已。”
“哦,”严世蕃那只独眼眯了起来,缓缓地说道:“这么说,戚将军和那位孙小姐并非旧识了?”
“这……”戚继光头上冒出了冷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徐渭情知严世蕃是话里有话,分明是要查实戚继光与孙惠娘的关系,按照两人前日夜里商议定下的应对之策,是要让严世蕃知道戚继光和那位秦淮名妓孙惠娘关系匪浅,只有这样,严世蕃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才不能因为戚继光等人替孙惠娘强行出头而向他们发难。因此,他立刻插话进来,笑道:“年兄有所不知,戚军门当年率军平定江南之乱,在强渡长江之役中身负重伤,曾在南都休养多时。那个时候他便结识了孙小姐。只因国朝九边不靖、南倭未平,戚军门又是那种忠勤王事、舍己为国之人,便将一腔柔情按压下去。这些年里他南征北战、东征西伐,一直无缘再会佳人,却不知在我等跟前念叨了多少回,听得我等耳朵都快要长出茧子了!是故这次回京献俘,我等定要怂恿着戚军门带我等前去旧院,让我等见上一见他口中色艺双绝的绝代佳人是何许人也,却不曾想竟冲犯了严公子的大驾,真是失礼得很。不过,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若无那日寒芳斋之事,我等即便想来拜会年兄,只怕相门高第,等闲不得入内呢!”
严世蕃似乎没有听出徐渭言辞之中暗含的讥讽之意,叹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戚将军不愧有古大将之风;更难得这般儿女情长,堪称‘侠骨柔肠’四字之评!”
戚继光十分难为情,不得不说道:“严大人过誉了,文长兄生性诙谐,戏谑之言多有不实之处,严大人不妨一笑置之。”
严世蕃说道:“我严世蕃是个直肠子,情知今日几杯薄酒,万难偿赎这个孽畜前日孟浪无礼之罪。圣人有云,子不教,父之过。发生这等事情,是我这个做爹爹的疏于管教。世蕃备有一份薄礼,要送与戚将军,还请戚将军万勿推辞才是。”
还没有等戚继光起身推辞,严世蕃又说道:“有道是红粉赠佳人,宝剑送英雄。照理说,惟有干将莫邪那样的绝世名剑,方能配得上戚将军这样的盖世英雄。只是仓促之间,世蕃却从哪里寻来?幸喜前不久世蕃衔命出使南洋,倒是从西番夷人那里得了几柄宝剑,虽算不上什么名贵之物,却与我中华物事有所不同,颇有几分奇淫技巧之处可供赏玩。今日冒昧拿来转赠将军,还望将军不嫌菲薄才是。”
听严世蕃说到要送给自己来自西洋的宝剑,戚继光心中不禁一哂:此次远征南洋,剿灭了佛朗机人远征舰队,俘获军官无数;其后汪宗翰汪军门又率军一战而克佛朗机人在马六甲的东亚总督府。那些佛朗机人倒也识趣,一见情势不利,就打出了白旗俯首请降,还交出自己的佩剑。那种西洋宝剑足足得了有好几百柄之多,除了挑选精巧名贵的作为战利品呈送朝廷之外,军中诸将都得了一两柄留作大破夷师、扬威异域的纪念品,哪里还稀罕他严世蕃转送?再者说来,那种西洋宝剑固然十分锋利,却过于细长,又无刃身,只能直刺,无法劈砍。使用那种宝剑,将中华剑术的精妙之处发挥不出两成,除了拿来当做摆设和向旁人炫耀的谈资之外,别无他用,又能算得上是什么稀罕宝贝……
戚继光还在胡思乱想,严府的一位丫环已经捧着一根黑色的棍子来到了西厅。那根棍子不过两尺来长,比拄杖短了许多,通体黑不溜秋,若非在杖顶那头镶嵌了一颗鸡卵大的宝珠,毫无起眼之处,真不知道严世蕃何以会说这是一柄宝剑,言辞之中还颇有炫耀之意……
大概是猜到了戚继光心中作何之想,严世蕃起身离开食案,走到厅中,从丫环手里拿过那根黑棍,走到戚继光的桌前,笑道:“此物名曰手杖,乃是西洋夷人走路之时拄在手中,惟有贵族方可使用,只是身份的一种象征,并无实用之处。不过,这柄手杖却有所不同,戚将军,请看--”
戚继光不得不压抑着心中的鄙夷,站起身来,顺着严世蕃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手杖顶端宝珠下方有一个微微凸起的圆点,大概是什么机关按钮之类的东西,与杖身浑然一色,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
果然,严世蕃手指轻轻按动那个圆点,听得杖身发出“咔哒”一声,杖顶竟然弹起了寸许,严世蕃顺手一抽,杖顶便和杖身分离了,一柄细长的刺剑脱鞘而出,发出一道夺目的寒光。原来,这是一柄暗藏在手杖之中的刺剑,杖顶乃是剑柄,杖身正是剑鞘。
这柄西洋宝剑钢火不错,想必十分锋利,更难得隐藏得如此诡密,的确如同严世蕃方才所说的那样“有几分奇淫技巧之处”。可是,在戚继光看来,正是因其隐藏诡密,这柄宝剑就成了一件失之下乘的暗器,登不得大雅之堂,他也是决然不会佩带的。
不过,严世蕃如此郑重其事地向自己展示,戚继光也不得不随口赞道:“好剑!”
严世蕃微微一笑:“世蕃明白,戚将军是断然不会佩带这样的西洋宝剑。不过,世蕃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配拥有这等奇兵利刃,还是转赠将军,方不致使明珠暗投。将军世第将门,传给后人做个玩物罢了。”说着,将那柄刺剑收入鞘中,又听得“咔哒”一声,杖顶和杖身又合在了一起,咬合得十分紧密,浑然一体,根本看不出有丝毫缝隙。
接着,他又双手将那柄“杖剑”捧起,奉到戚继光的面前,说道:“区区玩物,不值一哂,还请戚将军笑纳才是。”
戚继光不得不伸出双手,正要接过来,却又听得严世蕃吩咐道:“关上厅门、拉上帘幔。”
几位丫环立刻上前,按照严世蕃的吩咐,将厅门关上,又拉上了几处窗户的帘幔,厅中顿时暗了下来。
戚继光和徐渭正在纳闷严世蕃到底要做些什么,只见一点微茫的光亮自严世蕃手中那柄杖剑的顶端散发出来,原来,杖顶那颗鸡卵大的珍珠并不是寻常之物,而是极其罕见的夜明珠。只是这颗珠子的价值,就不下千金之数!
但是,严世蕃此举分明有些画蛇添足--倘若只是一柄寻常西洋宝剑,戚继光碍于情面,大概也就收了;既然这柄杖剑有如此的饰物,价值决然不菲,贸然收下,恐有贪财好货之嫌。戚继光立刻就犹豫了,不知是该接过来,还是该把已经伸出去的手赶紧收回来。
戚继光还在尴尬之中,一旁作陪的徐渭心中突然闪过一丝疑虑:严世蕃至今还没有交卸御前办公厅的差事,算是不折不扣的天子近臣,时常侍奉御前,他家中藏有这样的暗器,倘若怀有不臣之心,拿来暗算皇上,后果便不堪设想。无论如何,得赶紧给皇上提个醒,谨防着严世蕃才是。元敬兄就需收下这份“礼物“,当作是给皇上奏陈此事的物证……
想到这里,徐渭顾不得官场礼仪,轻咳一声,开口说道:“如此好剑,的确只有戚军门如此英雄人物方能配得上。戚军门,你可得好好谢谢严大人这一番美意啊!”
戚继光虽说不明白徐渭心中作何之想,却对他的机心谋略甚为信服,深知他突然插话进来,让自己收下这柄杖剑,一定有深远用意;加之堂堂内阁首辅之子、六部堂官、封疆大吏已经把礼物双手奉到自己面前,倘若不收,实在伤人颜面,真不知道严世蕃这样睚眦必报的小人受到这等羞辱,会是何等的恼羞成怒。因此,他不得不伸手接过那柄杖剑,说道:“戚某多谢严大人厚爱。按说这样贵重的礼物,戚某实在不敢收受,只是古人有云‘尊者赐,不敢辞’,严大人一番盛情,戚某就腆颜收下了。”
其实,严世蕃心中也着实担心自己这样霸王硬上弓的送礼,对戚继光这样年轻气盛、战功卓著又深得皇上宠信的军中大将不管用,见徐渭帮腔说话,戚继光就欣然收下,心中十分得意,命人再次打开厅门,拉起帘幔,然后端起食案上的酒杯,笑着对戚继光说道:“戚将军果然豪爽非常,只是世蕃可算不上什么尊者!来来来,你我满饮此杯,共贺此剑得遇明主。徐年兄也要作陪,饮了此杯,世蕃还有话对年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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