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狂傲西夷

　　酒过三巡，朱厚熜说道：“其实，朕今日召你们来，不只是要你们陪朕游湖赏景，还有一些军国要务想征询你们的意见。兹事体大，且关系到我大明百年国运，若是召你们在朝堂之上或是东暖阁中奏对，只怕你们未必能够畅所欲言。今日就当是友朋聚会，怎么高谈阔论都可以，无论说的对与不对，朕都不会因言罪人，你们也不要有什么忌讳才好。”

　　众人应诺，戚继光和徐渭等人更是认为皇上马上就要谈起俞大猷上奏伐倭方略一事，不禁心神为之激荡不已，眼中也再度放射出兴奋的光芒。

　　谁知道，朱厚熜并没有提及此事，也没有点名让汪直通报倭国情势，反而转头将视线投向了严世蕃，说道：“东楼，你把前番出使爪哇，与西班牙人会晤的详情给大家说一说。”

　　原来，去年八月份，徐海受命率部西进印度洋，夺取被佛郎机人控制的柯枝（今印度柯钦）和古里（今印度科泽科德一带）等小国，阻隔印度洋海路，打击佛郎机人每年获利高达数百万两白银的香料贸易。柯枝、古里等国国小式微，而佛朗机人留在当地的商栈守卫加上当地雇佣军，也不过区区千余人，哪里是被朱厚熜倚为“国之暗器”的徐海船队的对手？很快就竖起白旗，俯首请降，保证谨遵天朝号令，绝不再与佛朗机人往来。徐海船队满载着那几个国家给大明王朝纳贡称臣的文书和进贡的方物，启程驶回已经被大明王朝辟做军港，作为大明远征军前进基地的马六甲城驻防，途中遭遇一支西夷船队。徐海误认为对方是佛朗机人往来印度洋的商船，遂下令攻击，击沉数艘，其他船只眼见情势不对，纷纷挂出白旗，放弃了抵抗，被徐海船队俘获。经过审问，这才知道，那些船只并非佛朗机人所有，而是与一个佛郎机同在西方极远之地、名曰“西班牙”的夷人国家的一支商船船队，并不知道大明天朝已兴师讨伐佛郎机人，冒冒失失地闯进了那片已经燃起战火的海域。

　　徐海曾听过往海商说起过，那些西班牙人来到南洋，先后侵入了马来、爪哇等国，并和佛郎机人一样，杀戮当地百姓，夺民财物，还强占地盘，构筑据点，所作所为无异强盗一般。既然马来国、爪哇国昔日都曾受大明王朝敕书封建、定期朝贡，也便是大明的藩属之国，替自己的藩属之国讨还血债，正是天朝王师份内之责；加之两支船队海上遭遇，西班牙人竟然抢先开火，天朝王师面前，岂容尔等外夷逞凶肆虐！因此，徐海也未曾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照例命人将船上的财物洗劫一空，并把俘获的夷人和船只一并带回了马六甲军港。

　　战报转奏御前，朱厚熜却大发雷霆，一来当时已经定议要俞大猷率中朝联军远征日本、讨伐倭奴，为了避免成军不久的大明海军陷入两线作战的不利境地，不宜在南洋与另一老牌的殖民帝国西班牙再燃战火；二来考虑到葡萄牙人被赶出亚洲之后，急需西班牙人来填补这一空白，源源不断地把大明所产的丝绸、瓷器和茶叶等商品销往波斯、印度乃至欧洲大陆诸多国家，更不宜和西班牙人开启战端。于是，朱厚熜就与严嵩、严世蕃父子两人商议了三条善后之策，一是把那些被徐海船队俘获的西班牙人全部放回去；二是赔偿西班牙人船队的一应损失；三是赏赐大量产丝绸、瓷器和茶叶等方物给西班牙人，以示抚慰。由于西班牙人已经把触角伸向了亚洲，在爪哇设立了官署，朱厚熜又给严世蕃加了礼部侍郎衔，派他出使爪哇，与西班牙人谈判，商议两国和平共处、友好通商等事宜；还暗示严世蕃，办好了这件差事，就让他入阁拜相。尽管严世蕃担心那些夷人未必能遵守“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礼仪，害怕自己有去无回；却碍于圣命难违，更贪图皇上许下的入阁承诺，遂于当年十一月份启程前往爪哇和西班牙人谈判，前后历时半年之久，今年五月份才回国。

　　严世蕃和西班牙人谈判的结果早已刊载于朝廷邸报之上，自然是他不辱使命，以一张利嘴舌战众多夷人，说服夷人臣服大明天朝上国，并许下友好往来、永不侵犯的誓言。此外，严世蕃还从爪哇带回了皇上一直念念不忘、嘉靖二十四年委派汪直率船队下南洋货殖之时就命汪直着意寻找的另一种高产农作物马铃薯，眼下正在南方诸省引种，朱厚熜明发上谕，予以褒扬，并赏赐严世蕃金银绸缎若干。

　　在座诸人都知道这一结果，此刻听到皇上又说让严世蕃把他当日与西班牙人会晤的详情始末通报给他们，心里不禁起了疑：难道说，西班牙夷人并不以大明天朝为尊，还提出了什么苛刻的议和条件不成？

　　果然，严世蕃说，他衔命出使爪哇，向西班牙夷人宣示天朝圣谕。谁曾想，那些夷狄之辈非但傲慢无礼，态度也异常强硬，不但断然拒绝了大明王朝提出的和平相处、友好通商的提议；还声称根据罗马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于1493年颁布的《划子午线为界》和《划界以后》两道训谕，以及西班牙王国和葡萄牙王国于1494年签订的《托尔德西拉斯条约》（注）之规定，亚洲属于葡萄牙人所有，但是，西班牙国王菲力普二世已于去年和葡萄牙女王伊莎贝尔结为夫妻，两国从此合而为一，他们有权继承葡萄牙王国在亚洲的所有利益。因此，大明王朝应当退出印度洋的柯枝、古里等国，以及东南亚的马六甲和吕宋等国，还要赔偿葡萄牙远征舰队以及彼国在上述各国设立军事要塞、商栈被毁的一切损失并赔偿巨额战争赔款。否则的话，就让“战舰和大炮来说话”……

　　严世蕃的话还没有说完，曹闻道已经愤然拍案而起，说道：“该死的夷狄畜物，敢欺我大明无人！要来就来，我大明有百万官军，管保叫他有来无回！”

　　也难怪曹闻道会如此激愤--前年年初，佛朗机夷人在南洋作乱，大肆杀戮天朝侨民。消息传到大明，举国上下、朝野内外不胜愤慨之至，皇上俯允天下臣民之请，命东海舰队组建远征军，挥师南下，讨伐夷人。远征军不辱使命，先是在苏比克湾一战尽歼佛朗机远征舰队主力；其后又会同马六甲王国柔佛麓内王朝兵马水陆并进，攻克被佛朗机人占据的马六甲城，上万佛朗机官兵非死即降，包括远征舰队司令官、海军上将佩特罗和东亚总督卡西亚诺等夷人酋首都做了俘虏。南洋诸多藩属之国更是闻风丧胆，俯首请降。这既是大明天朝上国威加四海、仁服天下所致；亦是大明远征军扬威异域、震慑群夷的必然结果。那些西班牙夷人抬出什么狗屁“教皇”的招牌、打出什么“条约”的幌子，难道就想把大明远征军数万将士吊民伐罪、横扫南洋的赫赫战功给一笔抹杀了不成？！

　　虽说戚继光和曹闻道一样，对于西班牙夷人如此嚣张跋扈早已义愤填膺，但是，与外番议和抑或交战都属于国之大政，自有皇上和内阁辅臣、六部九卿等朝廷重臣商议酌处，武将随意置喙便是干涉朝政，犯了朝廷的忌讳。他赶紧出言喝止道：“老曹不得无礼！”

　　朱厚熜也微微一笑，说道：“老曹且不必激动过甚，还是听严东楼把话说完吧！”

　　严世蕃继续说道，他当然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西班牙夷人的无理要求。不过，兹事体大，他没有过多跟西班牙夷人纠缠于口舌之争，先安抚住了夷人，而后赶紧回国奏报朝廷……

　　注：《托尔德西拉斯条约》--欧洲大航海时代，葡萄牙和西班牙两个老牌的殖民帝国纷纷派出探险船队四处“发现新大陆”，并自行宣布占领。为了解决两国在“发现”“新大陆”上的纠纷，罗马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于1493年颁布了臭名昭著的《划子午线为界》和《划界以后》两道训谕，规定了两国“发现”“新大陆”的界线。由于亚历山大六世与西班牙国王斐迪南同属阿拉贡的博尔哈家族，在划界之时过于偏袒西班牙，引起了葡萄牙国王若奥二世的强烈不满。但因教皇在当时的欧洲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若奥二世不能直接向罗马教廷提出抗议，就转而威胁西班牙，声称如果这个问题得不到公平解决就要兵戎相见。在战争威胁的面前，西班牙退缩了，两国于1494年6月7日签订了《托尔德西拉斯条约》，条约中规定，在佛得角以西370里格（1里格等于6269米）的地方从北极到南极画一条线，将世界分为两半。这条线即是有名的教皇子午线，葡萄牙得到了线东的垄断权，可以探险、贸易、宣布占领新领地；西班牙人得到了线西的垄断权。两个老牌殖民帝国据此瓜分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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