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的计谋概括起来说,是八个字--“以倭防夷,以倭制倭。”
所谓“以倭防夷”,就是要效法南洋平夷之战初始之时,朝廷俯允织田信长所请创立倭人营的先例,将至今仍关押在崇明岛倭人战俘营里的倭寇战俘编伍整训,调往南洋驻防,防备西班牙夷人作乱。
多年以来,倭寇为祸大明万里海疆及沿海市镇村落,成为大明王朝仅次于北虏的心腹大患。嘉靖二十六年,平定了江南内乱的大明王朝抽调精兵强将组建东海舰队,全力剿倭。东海舰队不辱使命,四面出击,历时三年,先后剿灭了长期盘踞于东南沿海诸岛的数十股倭寇团伙;并谨遵朱厚熜“不得虐杀战俘”的圣谕,将俘获的近万名倭寇战俘送到朝廷在崇明岛设立的倭人战俘营里屯田垦殖、劳动改造。其中一部分改造好的战俘已被陆续抽调出来,组建所谓的“蓝军”,配合明军各部操练演习,使明军各级军官将佐能熟悉倭人兵法战技。嘉靖二十九年,佛朗机人在南洋作乱,被派到崇明岛倭人战俘营当管事的织田信长奏请大明王朝准允,从战俘之中挑选了两千多人组建了倭人营,跟随明军远征南洋。倭人营曾参与明军和马六甲王国联合攻打马六甲城之战,之后便一直驻扎在马六甲城,拱卫已经被大明王朝辟做军港、作为大明远征军前进基地的马六甲港。后来,尾张织田氏遣使向大明王朝纳贡称臣,并献上王女阿市充掖宫闱,大明王朝为了支持尾张织田氏复国,又恩准织田信长从倭人战俘营中挑选三千人带回日本,崇明岛倭人战俘营里剩下了大约有三千多人,再加上中朝联军前段时间在九州萨摩藩打败岛津氏所俘获的上千名战俘,也被汪直船队运往崇明岛,使那里的倭人战俘接近了五千人之多。将这些倭人战俘编伍整训,不失为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驻防南洋,不但可以防备西班牙夷人作乱,亦可震慑南洋诸多藩属之国不敢再生不臣之心。
所谓“以倭制倭”,是因为织田信长组建倭人营之时,大明王朝曾经答应他,可以将立下战功的倭人释放回国。徐渭建议,将眼下驻守马六甲城的那支倭人营调往倭国,协助中朝联军驻守九州。
听完徐渭的陈述,朱厚熜不置可否,转头面向众人,说道:“对于文长‘以倭防夷,以倭制倭’的方略,你们怎么看?”
旁人都还在沉思之中,严世蕃抢先说道:“回皇上,依微臣之愚见,徐渭所献方略的前四个字,即‘以倭防夷’,不失为驱虎吞狼之妙法良策;但方略的后四个字,即‘以倭制倭’,或有可供商榷之处。”
严世蕃既然抢着说话,无非是想抖个小聪明,却又说的藏头藏尾、语焉不详,令朱厚熜大为不悦,沉下脸来,冷哼一声说道:“朕早就说过,商议国事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是御前办公厅的老人了,难道连这个都忘了?把话说的明白些!”
严世蕃慌忙说道:“微臣知罪!依微臣之愚见,倭寇多年为祸我大明万里海疆,侵扰我沿海市镇村落,掠杀我大明官军百姓,积欠下累累血债,可谓百死莫恕。皇上以如天之仁,留其性命,许其改过自新。但凡有半点人心,自当感念浩荡天恩,幡然悔悟,甘愿为天朝所驱驰。然则古人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倭人更皆是凶残顽劣、不知礼仪教化为何物之徒,未必能作如斯之想。区区不到五千的倭人分驻南洋诸藩国,周边又驻扎有我天朝海陆大军,纵有异心,谅他们也翻不起多大的浪来。但是,倭人营那些倭奴多为九州人氏,将其调回倭国、驻防萨摩,臣担心他们或会寻机逃走,甚或可能与九州诸藩之余孽相互勾结,大不利于我中朝联军。是故微臣认为,‘以倭防夷’可行,‘以倭制倭’要再加斟酌。”
听到严世蕃说出这么有见地的话,朱厚熜面色稍稍缓和了一点,赞许道:“能考虑到这些,东楼是动了脑筋的。文长,对于严东楼的意见,你怎么看?”
徐渭欠身说道:“回皇上,严大人说的句句在理,对倭奴确是不能丝毫掉以轻心。不过,那些倭寇战俘虽说大多出身于九州,却都是在国内战乱之中因家主败亡而沦为浪人,或因家贫无以为生而下海为寇,未必会忠于九州诸藩大名、领主,此其一。其二,彼辈被我天朝大军俘获、囚禁多年,又曾随我大军远征南洋,深知我天朝军威兵势,谅其不敢与九州诸藩余孽相互勾结,对抗王师。还有其三,彼辈既是曾于南洋平夷之役中立下战功之人,朝廷不妨将其编入官军之中,给其薪饷;甚或可效法太成两祖昔年招抚教化蒙元归降官兵之先例,在倭国九州诸郡关津要隘之处设立卫所,令其屯田垦殖,许其成家生子,如此便能羁糜其心,甘愿为天朝樊篱,防备九州诸藩之余孽作乱;更为倭人归顺王化树立榜样。这便是微臣提出‘以倭制倭’的初衷之所在。”
杨博插话进来,说道:“微臣认为,若要设立卫所,不可以倭人营单独驻防,应以我大明及朝鲜官军为主,将其打散混杂编入其中。纵然倭人或有异心,亦能有所牵制。”
徐渭和杨博的建议,朱厚熜颇感兴趣--一来将当地民众分化瓦解,培植亲己势力协助统治,原本就是征服者控制被征服国家的最佳方法;二来以倭人营加强九州防务,跟另一个时空日本侵略者利用伪军推行殖民统治没什么两样,在这个时空操练出来,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三来设立卫所,实行屯田,可以节省大笔驻军开支。一举三得,又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他点点头,对杨博说道:“有你这番部署,徐文长‘以倭制倭之方略’便周全了。兵部要会同五府尽快拿出将倭人营及崇明岛倭人战俘分调九州和南洋,以及在九州设立羁糜卫所的章程来,还要专为与倭人营驻扎在一起的我大明及朝鲜官军制定律法军规,明示众将士:既然倭人营已编入我大明官军之列,便是朕的子民、他们的袍泽,不许以言辞侮辱,更不得虐待打杀。朕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大明始终都能秉承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华夷无间、抚字如一’的遗训,无论他们昔日是否与我大明为敌,只要诚心归顺,朕都既往不咎、一律量才擢用!”
严世蕃又抢先说道:“仁厚无过皇上!如此一来,非但倭人营一干军卒皆能安守本分,不生异心;九州倭奴也必定慕义来投,求沐天恩。九州既定,我中朝联军挥师北上、直捣黄龙也就指日可待了!”
朱厚熜坦然受了严世蕃的这一番吹捧,转头对兼任吏部文选司郎中、主管文官遴选擢黜诸事的高拱说:“朕记得徐文长前年因协助戚元敬剿平倭寇有功,擢升为兵部员外郎。这一次平定南洋夷乱,他居功甚伟,就擢升为郎中吧!”
接着,他含笑目视徐渭,说道:“文长,其实在朕看来,以你的学识才干,还有这些年的累累战功,今日又献上这等安邦攘夷的妙计奇谋,别说是由从五品的员外郎擢升为正五品的郎中,就算是超擢为兵部侍郎也未为不可。只是你年岁尚轻、资历太浅,骤然擢升到那样的高位,难免会招致朝野物议,更会成为众矢之的,不利于你日后更为家国社稷再立新功。还是先缓上一缓,容留他日进步之余地为好。”
徐渭知道,自己是文官,官秩晋升不象俞大猷、戚继光他们这些武将那么容易;而且,自己不过是嘉靖二十六年的制科进士,登第出仕五年之中已升到了五品,已令朝野内外为之侧目。真的要擢升为正三品的兵部侍郎,绝对会成为旁人的眼中钉,皇上这么做也是对自己的拳拳爱护之心。因此,他忙躬身说道:“臣本寒门书生,才疏学浅,难堪大用。辱蒙皇上不弃,得中制科进士,又不次擢升为兵部郎官。天恩浩荡,纵然粉骨碎身也难报之于万一。惟有殚精竭虑、忠勤王事,至于个人之荣衰进退,非臣所敢想!”
朱厚熜笑道:“你们常说,擢黜之恩皆出于君上。所以,个人的荣衰进退,你不敢想,朕这个君父也该为你来想!”
说到这里,他转头对杨博说道:“朕早就说过,徐文长才华横溢、文武兼备,绝非百里之才,只要稍加雕琢,必成大器。可是,如今南洋那边战火已熄,大局已定,倘若把他留在东海舰队整训兵马、等待西班牙夷人有所异动,未免屈才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嘛!这样吧,当初组建中朝联军之时并未单独设立司令部,是以禁军第一军的指挥班底代行职权,也未曾任命参谋长。如今增调一个军,再这么做就不大合适了。应当将徐文长调任联军参谋长,协助俞志辅、戚元敬和亦不刺谋划军机、指挥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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