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巧舌如簧

　　第九十六章　巧舌如簧

　　上杉谦信一番慷慨陈词，听得岛津义久瞠目结舌，他万万没有想到上杉谦信竟是这样看待这件事情，听他的言下之意，明国大军还真的成了帮助足利义辉复登大位的天朝义师了！看样子，别说是说服上杉谦信共同起兵对抗明国大军，只要他能保持中立，不接受足利义辉的命令、伙同明国大军共同讨伐三好长庆，就已经是托天之福了！

　　他忍不住反问道：“难道谦信公真的认为明国大军确实是为了帮助义辉殿下复位而来吗？”

　　上杉谦信说道：“我也未必那样认为。但是，义辉殿下已经于九州发布命令，号召国中诸藩起兵上洛，讨伐逆贼三好长庆。我乃关东管领兼越后守护，是幕府所属的职官，不能不质疑义辉殿下的命令！”

　　从九州逃往近畿的途中，岛津义久一路拜访了沿途诸国大名，在其他大名之家就看到过足利义辉发布的这个命令，可是，其他大名从来没有把这个命令当回事，大概只有行事怪异的上杉谦信这么认为吧！他摇头苦笑道：“岛津氏世居九州偏僻乡野，不大了解国中情势，义辉殿下和长庆公之间的是非恩怨，也绝非我所能随意评判。可是，明国倾师来犯，绝不仅仅如他们所宣称的那样，只是为了惩戒我们萨摩岛津氏。义辉殿下被他们劫持到了九州，身不由己，发出那样的命令大概也不是出于本意啊……”

　　上杉谦信冷然说道：“是不是义辉殿下的本意，你说了不算。如果帮助义辉殿下复位之后，明国军队仍赖着不肯走，或是向义辉殿下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我马上从越后起兵上洛，讨伐他们！”

　　上杉谦信这么说，就表示自己拒绝出兵了。岛津义久心里痛骂不已：真要到了明国大军兵入近畿、占据京都的那个时候，你上杉谦信就算是楠木正成转世，只怕也是回天乏力，还在这里大吹什么法螺！

　　可是，他也知道，三好长庆当初悍然放逐幕府将军足利义辉的举动，实在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激起了诸国大名的众怒，跟他搅在一起，自己在道义上就先输了一着，也就无法理直气壮地说服眼前这位执拗迂腐的越后国主，只得退而求其次，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道：“以谦信公这样天下瞩望的大英雄，居然不肯出兵，与我们共襄国难。真是遗憾啊！不过，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只得就这么回去向义昭殿下复命了。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情，请谦信公千万答应。”

　　“何事？”

　　“甲斐的信玄公已经允诺出兵，可是，他担心领地空虚，希望谦信公能给他出具一份誓书，保证不侵犯武田氏的领地。”

　　上杉谦信冷笑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武田信玄那厮果然无礼之极！难道我上杉谦信是那种趁人之危，谋夺别人领地的人吗？你回去告诉他，我不会给他出具什么誓书，但是，我可以保证，在他回到甲府之前，越军不会越过当年划定的千曲川半步！”

　　岛津义久说道：“天下人都知道，谦信公一诺千金，有这句话，我就可以放心地回去复命了。”

　　说罢，他伏身在地，向一身僧衣的上杉谦信行了一礼，作势要告退，却又摇头叹道：“可惜啊，我们日本这个‘佛国’，以及数百万计的信徒，万难逃过一场浩劫了……”

　　上杉谦信果然上当了，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岛津义久装出一副惊诧的样子，说道：“谦信公难道不知道，明国当今国主，即被他们称为嘉靖皇帝的那个家伙崇道灭佛，被国中信徒视为‘佛敌’？”

　　上杉谦信自幼出家，是毗沙门天（注）的虔诚信徒，曾在毗沙门堂得到感悟，自诩为毗沙门天的化身，恪守佛教戒律，终生不娶，也不近女色，还将“毗”字大书于越军战旗之上。甚至，当日川中岛会战，他之所以敢于单人独骑直闯甲军大营，单挑武田信玄，就是因为他坚信敌人绝不可能伤到受毗沙门天庇护的自己，绝非有勇无谋之举。因此，听到岛津义久说明国国主嘉靖帝是佛敌，立刻来了兴趣，追问道：“我佛慈悲，以大悲智力拯救受苦受难的天下苍生于西方极乐世界；以大光明灯普照万民，尽除人心邪恶妄念，并为世人指点迷津。但凡一国之君，惟有尊崇三宝，方能皇柞绵长、国泰民安。怎么还有一位国主竟崇道灭佛，被人视为‘佛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岛津义久说道：“谦信公说的不错，要说明国开国皇帝朱元璋，原本也是一位佛门弟子，受到佛祖护佑而得到天下，因而格外尊崇佛教。在他之后，明国历代国主都是如此。可是，当今国主嘉靖皇帝却偏偏崇信中土大唐古人所创的一支名为‘道教’的邪教，对佛教大加摧残，毁梵宇，焚舍利，荼毒僧侣，使中土大唐的佛教及佛徒惨遭一场闻所未闻的浩劫……”

　　接着，岛津义久历数了嘉靖皇帝摧残佛教的种种罪孽：

　　比如说，明国紫禁城的皇宫之中有一座大善佛殿，被嘉靖皇帝下令拆毁；里面珍藏的历代皇帝敕造的数百座金银佛像和从各地搜罗来的、多达上万斤的佛骨佛牙舍利等宝物，也被尽数搬到闹市中心，当众焚毁，并和以马尿牛溺，做成了砖块供人践踏……

　　再比如说，嘉靖皇帝颁布诏书，严禁僧尼建戒坛说法，还命令全国各省府州县捣毁佛寺，拘捕斩杀游方僧人，并限令在寺院落发修行或挂单的僧侣还俗。不知有多少古寺名刹毁于一旦；更不知道有多少得道高僧为了护佛卫法而被活活烧死。举国上下，僧亡寺倾，佛教也因此在中土大唐一蹶不振……

　　嘉靖皇帝崇道灭佛，为天下人所周知，自然会通过那些骚扰侵袭大明海疆的倭寇们的嘴，传到萨摩岛津氏的耳中。此刻为了说服上杉谦信，岛津义久又刻意渲染，说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听得上杉谦信切齿激愤、痛骂不已；听到伤心之处，还哽咽唏嘘、潸然泪下，不等岛津义久讲完，就重重一拳砸在了面前的几案上：“天底下竟然有这样荼毒佛教、佛徒之人！”

　　岛津义久诡计得逞，心中暗自得意，又想到上杉谦信幼年虽不受父亲宠爱，却是一个至诚至孝之人，七岁之时父亲长尾为景亡故，家中大乱，为了安全起见，家臣们都建议他不要出席父亲的葬礼，可他却执意不肯，身穿甲胄也要为父亲送葬。因此，他又添油加醋地说道：“古先贤有云‘三年不改父道谓之孝’，明国更是一直标榜自己以孝悌治天下，可那个嘉靖皇帝连先祖曾经是个佛徒，受到佛祖护佑才夺取天下都忘记了，足见是天底下最不孝之人！如果让这样的人麾下的军队占领了我们日出之国，不但佛教、佛徒要惨遭屠戮，只怕所有的忠臣孝子都难得善终啊！”

　　被人指责“崇道灭佛”，就连后来改弦更张、确定“信仰自由”为国策的那个冒牌货朱厚熜也无从辩白；可是，要说为了给父母双亲上尊号而和朝臣们闹了二十多年“礼仪之争”的嘉靖皇帝不孝，那就是岛津义久在颠倒黑白、任嘴胡说了。不过，蜗居越后的上杉谦信孤陋寡闻，可不知道这些异国掌故，忿然说道：“既然他们的主君是佛敌，身为日莲宗信徒的义辉殿下岂会与他们同流合污？足见确实如你所说，义辉殿下是被那些该死的明寇胁迫。我要即刻起兵讨伐他们，救出义辉殿下，并替天下佛徒讨回一个公道！”

　　岛津义久乐不可支，心中暗道：是人就有欲念，就连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这样威名赫赫的大将也不例外，唯一不同就是武田信玄的欲念是掌控天下、成就一番丰功伟业；上杉谦信的欲念是他的信仰和所谓的“圣战”而已……

　　岛津义久正在暗发感慨，就听到上杉谦信说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岛津义久说道：“请谦信公示下。”

　　上杉谦信说道：“这一次诸国大名共同起兵对抗明国大军，与往昔盟友出兵相互救援大不相同，一场恶战更是在所难免。为保证军令统一、如臂使指，应当公推一位总大将。”

　　在大多数大名、武将没有读过《孙子兵法》的战国时代，按照战国惯例，盟友出兵，多是自行其事，起个策应的作用也就可以了。可是，上杉谦信却不同，他深知一场大战之中实行统一指挥的重要性，提出这样的要求可谓是无可厚非。可是，岛津义久心中刚刚落下的那块巨石立刻又悬了起来：难道说，上杉谦信这个家伙有心要做盟主？且不说占据近畿大半领地、实力最为雄厚的三好长庆能否答应；就是刚刚答应入盟的武田信玄，也一定会因为曾经多次与上杉谦信作战，双方积怨深重，绝对不可能把盟主之位拱手相让……

　　见到岛津义久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上杉谦信冷笑一声，说道：“你放心，我无意去争这个总大将！按照惯例，谁家出兵最多，就该以谁为主。但是，我绝对不能接受三好长庆那个逆贼做总大将，我推举甲斐的信玄公！”

　　岛津义久不禁为之一怔，问道：“谦信公方才对信玄公多有不满，为何要推举他做总大将？”

　　上杉谦信不耐烦地说：“我对他的不满缘于武士的道义；我推举他做总大将，乃是因为他的军略之高明、兵法之玄妙，却是我平生所仅见。两者岂能混为一谈！”

　　这下子，岛津义久彻底无话可说了，将身子伏在地上，感慨地说道：“谦信公真乃性情中人，义久佩服！”

　　注：毗沙门天--又名多闻天，佛教四大天王之一，为护法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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