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仙林军用机场。
两架海军航空队的双引擎轰炸机先后缓缓停在跑道上。
第一架飞机舷梯放下,向小强首先出现在舱口。然后是蜗牛、肚子疼、李根生……清一色男的。
跑道旁,停着一辆老式大巴。还有两辆黑色轿车。一个穿风衣的身影孤零零地肃立在一旁,在螺旋桨的冷风中缩着脑袋。
向小强有点意外,凯旋而归,没有欢迎的队列,没有鲜花,甚至连笑脸也没有。
走近才认出,那个身影是江美庐。
“向先生,祝贺你凯旋啊。”
江美庐显出一个微笑,但却毫无喜色。
这是怎么了?向小强心道,不至于是想赖帐吧?看我们超额完成任务,舍不得那些钱了?呵呵,不至于啊……
向小强心中嘀咕,仍是哈哈一笑:
“江处,真是感谢啊!这次多亏你在后方大力支持了!要不然别说任务,命都丢在那边几回了!”
江美庐听到这话,脸上多了几分喜色,望着向小强,点点头,显得很欣慰,笑道:
“嗯,还不错,还知道说这句话。待会儿多谢谢厂督啊。”
“哈哈,”向小强笑道,“那是自然。这次这么顺利,除却厂督,后方的第一大功臣就是你江处了。”
江美庐脸上喜色又增了几分。她点点头,眼睛往第二架飞机上瞟。
第二架飞机舷梯也放下了,秋湫第一个出现在舱口。然后是蚱蜢号的艇员。
最后出来一大一小两个少女,都没穿潜艇部队的制服,而是身子裹在很朴素的大衣里,缩着脑袋。那个大一点的情绪很低落,目光躲闪着。那个小一点的情绪倒挺高,显得很新奇,到处瞅着。
江美庐看了她们片刻,试探地问向小强道:
“她们就是……”
向小强点点头:
“就是。”
江美庐立刻迎过去,眉毛弯弯的,边打量着十四格格边笑道:
“呵呵,一路辛苦了吧?来来,我们上车说吧,这儿风大……”
说着很亲热地把十四格格和小五请到了轿车里。
向小强和蜗牛一辆轿车、十四格格、小五、江美庐一辆轿车,其他人坐进大巴里,三辆车往南京城里开去。
他们两天前的在胶州湾登上工布号潜艇,昨晚才到东海舰队在舟山岛的潜艇基地。一行人在基地睡了一晚,今天清晨便登上飞机飞到南京。两天中既没看到报纸,也没听到广播。
现在向小强只知道明朝也动员了,但这两天内具体发生了什么,几乎还是一无所知。
向小强心中也有些嘀咕:既然你们都那么重视这个十四格格,怎么连几个护送的卫兵也不带?
……
进市区的路上,经过了重重关卡。几乎每一道都是沙袋加机枪,公路上架着路障,旁边停着军车。
每次都要验证件,那些士兵还要打开轿车门检查,还提着枪到大巴上去清点人数。士兵都很紧张,如临大敌,仿佛这边一个动作不对,就会被打成筛子似的。
向小强和蜗牛对视一眼,心中都想道,假如清朝那边都是这样的话,他们早死不知多少回了。
进入市区了。
“当!”
车身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向小强向外看去,路边几个人在朝自己的车队扔石头,扔砖块,一边喊着什么。
又是“叮当”几下,车身又中了几块石头。“啪”,向小强身边的车玻璃挨了一转头。他吓得一躲,再看玻璃居然没事。
“防弹玻璃。”
司机镇静地说道,很浓厚的南京腔。
向小强很震惊地问道:
“这怎么回事?”
东厂司机摇了摇头:
“我不好对你讲,到地方再说吧。”
车队加快了速度,车外不时有人喊着:
“打倒……”
“……东厂……”
“打倒厂卫……”
“爪牙……”
向小强和蜗牛对视一眼,都惊异不已。
汽车驶上长平路,向小强看到了更令他震惊的景象。
无数的青年打着条幅、喊着口号,在马路正中间缓慢的行进。路边人山人海的市民围观,不时有年轻人挽起袖子加入进去。
司机说了一句:
“都是大学生。”
向小强看到他们条幅上写的,还有呼喊的,好象是:
“废厂卫!清君侧!”
向小**汗!废厂卫!清君侧!
这种话也喊得出来?
“废厂卫”先不说了,历史上但凡喊出“清君侧”的,基本上就等于造反了。
这些大学生怎么了?
大明怎么了?
……
更令他惊异的,长平路边的一些重要单位,例如银行、政府机构等都有荷枪实弹的士兵把守。那些士兵好像和游行学生井水不犯河水一般,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们从面前走过。
十字路口等开阔地,照例有沙袋围的高射炮阵地,士兵们戴着钢盔,坐在炮位上监视着天空,也不看人群一眼。每个阵地前都有一名宪兵,握着枪盯着游行的队伍。
顺着高炮往天上望去,城市上空林立着灰色的防空气球,远远望去,好像一艘艘齐柏林飞艇一样。
那些往街边建筑上堆沙袋的工人,照样干着活,好像不关他们事似的。
路边经过了几个征兵点,不但没有排队征兵的秩序景象,反而是几个宪兵竭力保护着征兵军官,周围围了一大群的学生,向他们高呼口号:
“不要打仗,要读书!!!”
“战争贩子!!”
路边记者们像疯了一样,跟着游行队伍,拍照、笔录、采访,不时现场写下新闻稿,让跟班飞奔送回报社。
除了保护住重要部门、军事设施和征兵点的少量宪兵外,向小强一路没看到一个警察。
路中央是大队行进的学生,两边出没着很多市民、闲汉,还有不少无赖地痞模样的人。他们抄着手,兴高采烈地跟着跑,一边大声起哄,一边趁机对路边的店铺打砸抢。
路边有记者突然喊出:
“东厂的车!”
顿时几块石头飞过来,“叮当”砸在车身上,然后大批学生蜂拥过来,震天喊着:
“打到东厂!”
“东厂去死吧!”
“专制走狗!”
司机头上一滴冷汗滚下来,说道:
“不好。”
然后猛打方向盘,冲出包围圈,避开大路,驶进旁边一条小路。后边两辆车也跟着他驶进去了。
向小强靠在靠背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南京乱了!
还没刚动员呢,就乱成这个样子!这样还打个屁仗啊!
到底怎么回事?
……
天上漂浮的无数巨大的防空气球,像一朵朵战争阴云一样,沉重的压在大明首都的上空。沙袋工事里的高射炮指着天空,戴钢盔的士兵们神情坚毅,坐在炮位上监视着天空,一丝不苟。沙袋工事几米外,就是打着条幅、喊着口号、蜂拥而过的学生们。宪兵往里缩了缩,只是紧张地盯着他们,不允许他们冲过警戒线。不少人围着高炮工事,向里面的士兵呼口号、漫骂。
向小强看到这个情形心中不禁生出怒意:
且不管为了什么,至少这些士兵还在为你们守住天空,让你们还能在这里游行、骂人!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战云密布,清军压境,还有这么多不知好歹的年轻人!都想做亡国奴吗?
现在口号喊得挺欢,清军炮弹落下来的时候,跑得最快的就是你们这些人!
……
东厂一局到了。门口上百米的路面人山人海,交通严重堵塞。无数学生挤在这里,条幅林立,口号震天。看来这就是各路队伍汇合的终点了。
条幅上除了“废厂卫、清君侧”、“不要打仗、要读书”、“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等标题外,就是写着学校名称的大横幅:金陵大学、江南女子大学、金陵师范大学、江南贡院……其中隐隐居首位的、两支巨大的竖条幅分别书写: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忧人。
高举中间的是巨型横幅,上书四个大字:东林大学。
其余各大学校名拱卫四周,如众星捧月一般。
人群中有男生、有女生。有不少学生站在板凳上慷慨演讲,周围学生围成团,很崇拜的听,不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除了慷慨激昂地呼口号外,各个学校的学生干部都招呼自己学校的同学归入方阵,给他们倒开水、发给他们印着学校名称的臂章,然后招呼他们坐下,秩序井然。有些陪同学来的、不太关心的学生,就在边上聊天说笑,海阔天空的侃大山,不时嘻嘻哈哈,一点也不紧张,显得很有经验,见惯这种场合似的。
……
汽车堵了半天,实在过不去,又不敢鸣笛,怕再被认出来遭到围堵,便悄悄地拐到另一条路上去了。
“日你妈,一有这种事,就是东林大学带头闹,还闹得最欢。”
司机转着方向盘,愤愤地骂道。
东林大学……从那幅对联看,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东林书院了。这个被称作“大明政治家的摇篮”的地方,培养了一代又一代东林党人。看样子也把主校从无锡搬到南京了。
“群聚党徒、摇撼朝廷”。
这是后世清初统治者总结明朝经验,给东林书院下的评语。经过了这一出,现在向小强也有些理解这句话了。
城南的秦淮区还挺肃静,但昌平侯府门口仍是人山人海的记者。大家都知道女皇这段日子在这里,各大报馆的记者24小时轮流蹲守,希望陛下回宫的时候能拍到。而且自从皇室宣布陛下康复后,陛下还没公开露过面呢,再加上这次清虏、大明先后战争动员,战云密布,这几天都是首辅大臣和内阁在出面,讲话、声明都是他们。女皇陛下倒很低调,一直没出来。
加上这两天全市大学生反战大游行,公然提出“清君侧”口号,全大明的报纸都想采访陛下对此的“感想”。
东厂的三辆车在附近的小巷子里停住。
“我们不能开着东厂的车进侯爷府,特别是陛下在那儿的时候。”
江美庐说。
不错,向小强也明白目前的形势,街上那些“士子”们认为是厂卫为了满足野心,阴谋挑起了战争(其实的确是),这时候千万要把陛下和皇室撇干净,不能让人觉得是皇室在背后操纵(其实也的确是)。现在那些狗仔队都练就了认车牌的本事,眼睛往后车牌上一搭,就知道这车是皇家的、厂卫的、政府的、警察的还是军队的。
向小强甚至怀疑,有些学生心里已经想到女皇就是幕后主使人,毕竟都不是傻子。但他们示威的矛头总不能指向陛下吧?于是厂卫便理所当然的承担了所有罪责,成了唯一的坏人。
他们把两辆小轿车停在这里,所有人都上了那辆大巴。大巴绕道后门,那里也有不少记者,但每天府里的禁卫军换班,就坐这种大巴进进出出。记者们显然对大巴不感兴趣。
……
这次学生大游行时机太巧了,正好在两边快要打仗的时候,他们再有秩序、再守规矩,也会给明朝战争动员带来很大的影响。起码南京市内几处关键地段交通都瘫痪了,而且他们是反战游行,明军除了征召预备役入伍外,街头大概就很难招到志愿入伍的青年了。唉,这些学生都不懂事吗?
一句话,这个时候出这种事,帮了清朝大忙了。
向小强坐在十四格格身边,望着她,悄悄说道:
“你做的很漂亮啊!”
“这次游行?”十四格格摇头悄声道,“和我没关系。”
和十四格格没关系……向小强转念一想,也对,这几天十四格格先是全扑在“女俘”这件事上,后面又跟着他们逃亡,清朝战争动员的时候,她已经被自己人通缉了,不可能谋划煽动反战游行。那会不会是粘杆处别的负责人呢?
然后十四格格看了他一眼,又轻声道:
“你别琢磨了,我们粘杆处从没弄过这种事,这次也来不及弄。是你们明朝内部的问题。”
……
众人下车。这是一个铺着细卵石的小庭院,周围是粉墙黛瓦,墙边一块瘦透嶙峋的太湖石,拥着几丛竹子,墙上嵌着几块长条形青石板,镌刻着历代名家的书法。
但是墙边用沙袋堆了个简易掩体,顶上用厚木板盖上,铺上沙袋。形状像个乡间简易厕所一样。
这应该是遭到轰炸、炮击时,临时躲避用的吧。很突兀,让人一下从鸟语花香中感受到了战争气息。
秋湫和她手下的女孩们下车都很新奇,都知道自己来了什么地方,兴奋地打量四周,尽量压低声音小声说话。向小强的手下们也东瞅西看的,每人两只眼好像都不够用。
庭院当中,两个少女亭亭玉立。她们一个鹅黄,一个淡绿,都穿着传统的明朝宫装,比甲领口轻柔的狐毛拥着粉颈,头顶梳着宫式发髻,配着环佩玉簪,很正式,很庄重。
向小强擦擦眼睛,像看戏一样。这种明式宫装他穿越来后从未见过,很像《红楼梦》里的风格,只是明显经过近代改进的,简化了很多,没有古代那么繁琐。
估计这就是皇家女子的正装了吧。
两个女孩,一个十**岁,是郑玉璁,另一个十五六岁,向小强不认识。但他看这个女孩长得很像朱佑榕,估计就是朱佑榕的妹妹。皇帝的女儿叫公主,姐妹叫长公主,姑姑叫大长公主。这个女孩估计就是某位长公主。
那个小点的女孩悄声贴近郑玉璁问:
“表姐,哪个是十四格格啊?”
郑玉璁轻踢了她脚一下,小声道:
“枚枚!快站好了。”
叫“枚枚”的女孩轻吐了下舌头,仍像郑玉璁一样,亭亭玉立地站好。
向小强咳嗽一声,自己手下都安静下来,秋湫手下也不再叽叽喳喳。所有人都自觉地和十四格格拉开一定距离。
十四格格脸色微白,抿着嘴唇,知道这一刻还是来了。她轻轻挣开小五的手,走上前两步,低下头。
郑玉璁笑吟吟地点头道:
“这位便是显杍姐姐吧?呵呵,一路辛苦了,怎么样,习惯南方的气候吗?嗯,我介绍一下,这位是休宁长公主殿下。”
十四格格以汉人女子礼节盈盈拜倒,轻声道:
“见过长公主殿下。”
休宁长公主“嗯”了一声,说道:
“我叫朱佑枚。”
郑玉璁板着脸轻咳了一声,又踢了她一下,继续笑道:
“我嘛,是昌平侯的女儿,陛下的表妹,我叫郑玉璁。”
十四格格没起身,继续轻声道:
“见过郑小姐。”
郑玉璁看着传说中的十四格格这么恭顺,虚荣心大感满足,几乎喜欢上表姐交给他的这个差事了。
十四格格这一拜,蚱蜢号的女孩子们看得可谓及其过瘾。仿佛这个清朝格格拜的不只是长公主和侯爵小姐,还拜了她们所有人,拜了整个大明一样。
只有向小强注意到,十四格格这时候面色惨白,嘴唇轻轻颤抖着,闭着眼睛。
他略略摇了摇头,心中暗自感叹不已。
郑玉璁笑吟吟地把十四格格搀起来,亲热地道:
“陛下特地让我们在此迎接姐姐。陛下现在分不开身,不过晚上会请姐姐吃饭……陛下让我们代她对姐姐说:欢迎来大明。另外陛下对令尊的事情很同情……册封这几天就会办,在此之前就先住在我家里吧,希望不要委屈了姐姐才好……来,我先带你去看你住的地方吧……”
郑玉璁说着便拉着十四格格往后院款款步去。郑玉璁很惊异她的手竟是这样的冰冷,不过想到她现在的心境,也就释然了。小五望望左右,犹豫一下,跑着跟过去。朱佑枚“咦”了一声,笑道:
“你跟我长得很像啊!”
几个女孩亲热地拉着手,消失在花径深处了,江美庐才长出一口气,对众人笑道:
“好了,大家看够了吧,看够了我们去见侯爷吧。”
向小强叫上自己的人,经过秋湫的时候往她脸上吹了一下,把她唤醒。秋湫一愣,连忙带着她那十来个看公主看呆了的灰姑娘手下,跟在向小强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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