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敦觉得自己很累,而且冷的厉害。小郎中吴秀明正用纱布帮阿克敦裹着大腿,吴秀明手艺不错,裹的细致而且紧,但阿克敦鲜血还是不停的滴在地上。其他三个方向的黑烟已经逐渐变得稀薄了,阿克敦不清楚那边的战况如何,但他的心里满是愧疚。
步兵一连在佐领里的待遇一直不太好,兵员是别的连队挑剩下的,武器也是别的连队分完不要的。可阿克敦一直没有抱怨过,而且一直在努力把一连训练成最好的连队。因为果兴阿曾经和他说过,“知道为啥,你原来是一排,现在是一连吗?因为你得是第一,最好的那个,懂吗?”。拿最差的装备,用没人愿意要的人,但必须打最硬的仗。阿克敦没觉得委屈,他觉得这是果兴阿瞧得起他。
阿克敦本来只是个因为饭不够吃,才跑出来打仗的小小专达。突然佐领大老爷看重,这真是给了他城门大的一张脸。他本来并不出彩,别说和哈坦、喜寿这样的能人比,就是一向以刻板著称的图哈都比他吃得开。突然有一天佐领换了大老爷,这位老爷不断的提拔他,让他和佐领最出彩的专达哈坦一样做排长,又让他做连长。一个只能管五个人的小小专达,现在已经有一百二十多个手下了。许多曾经瞧不起他的人,现在也要向他敬礼了。
尤其每次培训以后,果兴阿都会留下他单独聊聊,教他带兵,教他如何用火器作战。果兴阿甚至和他说过,“下次扩编,你也该做个营长了。”。分兵员的时候阿克敦不争,他怕果兴阿难做。分器械时阿克敦不抢,他知道果兴阿的东西也不多。果兴阿打仗的时候,把他顶在最难的地方,他知道他应该在那里。果兴阿当着众人说阿克敦觉悟高,阿克敦不太懂什么是觉悟。阿克敦只知道小时候阿玛给自己讲的故事,士为知己者死。
现在阿克敦很愧疚,防线告急了,而且士兵死伤惨重,他没能为果兴阿守好阵地。果兴阿曾经说过,现在的每一名士兵都是将来的种子,可现在阿克敦的种子不多了。而且这些种子,都是阿克敦一粒粒亲手种下,他们的死伤,让阿克敦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阿连长,我抬您去后面吧!您血流得太多了!”吴秀明发现阿克敦得脸色苍白得厉害。其实这阿克敦姓瓜尔佳氏,应该叫“瓜尔佳连长”。不过除非遇到旗人序正礼,否则连阿克敦自己介绍自己的时候,都只说自己叫阿克敦不会特意提姓氏。汉兵早就单纯的认为他姓阿,就像认为果兴阿姓果一样。
“不碍的!吴医官,你去看看下面的兵士吧!能救一个是一个!我没事!”阿克敦说话的时候抖的厉害,只能用右手死死的握着刀柄强撑着。
“战士们,轻伤的都处理好了,重的都抬下去了。按您的吩咐,您是最后一个!”吴秀明对于洗脑一直有些抵触,而且他在杂务队医务班,要求没作战单位那么严,受的影响也小些。不过今天他自己从心里服气了,就该跟着官兵走。折服他的人不是果兴阿,而是阿克敦。
阿克敦的指挥谨慎且稳健,一连和支援的突击排长短枪配合的很有节奏。孔震的炮火支援,也被阿克敦调配的非常合理,给太平军冲锋的步兵造成了很大的杀伤。但太平军终究利用兵力的巨大优势,用鲜血拉近了距离。面对白刃战,阿克敦一样打的非常巧妙,发起反冲锋的不是突击排而是一连。一连刺刀见红的时候,突击排的霰弹枪在背后不断的从两翼击杀太平军。霰弹枪近距离的杀伤面积和射速都比普通火枪好的多,一连的三人刺刀小组,白刃格斗能力也非常可观。刺刀和霰弹的组合攻势下,太平军快速的溃败了,个人的勇武永远比不了火器和团队配合的威力。
但阿克敦低估了太平军的决绝,太平军的洋炮和火枪方阵,毫不顾忌的向混战的人群开火了。冲上来的近三百太平军,只逃回去不到五十人。可一连也死伤过半了,其中当场阵亡的就有二十多人。如果不是阿克敦当机立断,冒着被敌人尾随进入战壕的风险果断撤退,这个数字恐怕还要大上许多。
太平军的火枪方阵射出的铅弹,其实大多杀伤的都是背对着他们的自己人,清军被击中的寥寥无几。但太平军的火炮不仅威力巨大,而且非常精准。失去战壕屏障的清军,大量的被炮火击伤,一颗开花炮弹就能把四五名清军掀翻在地。就连阿克敦都在进入战壕的前一刻,被一块破片,在大腿上足足撕下去了半斤血肉。
折服吴秀明的是裤子已经被鲜血浸透的,阿克敦的第一句话。
“别管我,先救士兵!我没事!”
阿克敦的一连旗人已经不多了,大部分都是汉人新兵。一个旗人军官身受重伤的时候,先想着的是救汉人士兵,吴秀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吴秀明把阿克敦的话当做客套,第一个把纱布裹在阿克敦身上的时候,阿克敦一把推开了吴秀明。
“你聋啊!先救士兵!保住他们的命!”阿克敦的愤怒中,吴秀明看到了满满的真诚。
不提旗人汉人的分别,吴秀明没见过那一支队伍的军官,把士兵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何况还是一个旗人军官,吴秀明服了!跟着这样的军官,吴秀明觉得值了。最后给阿克敦包扎的时候,阿克敦还在询问士兵们的情况,吴秀明心底滑过了四个字“爱兵如子”。
“阿连长,指导员已经派人去向佐领大人求援了。这有指导员和曹梦顶着,你下去歇会吧!”吴秀明发现阿克敦的嘴唇已经白的厉害,急忙劝道。
“我没事,我还撑得住。韩谦经验不足,曹梦这小子到是不错,可惜枪炮他还没玩明白。我还不能走!”阿克敦咬牙坚持着。
一连留下的打过仗的旗人太少了,大部分士兵都是汉人新兵。指导员韩谦虽然鼓舞士气,稳定军心做得不错,但指挥作战他还差得太多。而且四个排长都是因为旗人太少,直接从旗丁提上来的,搞训练传授经验还可以。作战方面,他们之前连一个人都没指挥过,指挥三十个人,实在是赶鸭子上架了。排长里唯一看得过眼的塔二,之前也是跟在别的旗丁后面,一声一声叫大哥的货。规规矩矩的指挥个射击,拼个刺刀还可以,需要调配人员随机应变的时候就原形毕露了。
刚刚阿克敦负伤倒地的时候,整个阵地可谓一片大乱,韩谦仅能控制住身边的一排,其他人就完全没了同属。尤其是几个尾随进入战壕的太平军再一捣乱,清军的防线差点崩溃。惊慌失措的排长们只知道一味的喊杀,却完全忘记了安排人员,告诉士兵们应该做什么。混乱的喊杀声,不但没有让清军稳住防线,清理混入的太平军,反而把恐慌传播到了士兵中。清军瞬间变成了无头苍蝇,一队队士兵漫无目的的到处乱跑。如果不是太平军的炮火把自己人也炸的够呛,几乎可以乘势大队攻入一连防线。
“大家不要乱,所有人听我指挥!突击排肃清战壕内的小股敌人,其他各排回到防守位置,没有命令不得乱动。”关键时刻颇具指挥能力的二排新兵班长曹梦跳了出来。
所谓指挥能力或者说管理能力,很难说清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些需要日常中,个人魅力一点一滴的积累,有些只是混乱中的一丝镇定。曹梦因为不太光彩的过去,在连队里一直不显山不露水,恨不得变成隐形人。个人魅力也感染不到别人,威望更是没有。能够让人信服的,只是混乱中他比别人多出的那一丝镇定。
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奇妙。一连的大部分人都不认识曹梦,旗人们更是个个都比曹梦的身份高。但一片大乱中,曹梦的声音迅速让大家冷静了下来,并且按照曹梦的指挥,快速的执行了下去。肃清了残敌,稳住了岌岌可危的防线。
所谓慌乱,就是没了主意,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时候,出现一个人给你一个主意,哪怕这个主意并不靠谱,人也会愿意听从。这就是人心中,一种奇怪的心里。当人们茫然无措的时候,能指出方向的人,就可以成为他们的领导者。
阿克敦已经不能活动,很明智的交出了指挥权。韩谦以指导员身份指挥全局,而曹梦被任命为韩谦的副手。说白了就是把指挥权交给了曹梦,韩谦只是为了安抚旗人的幌子而已。曹梦也没有让阿克敦失望,迅速根据各排的兵员损失情况,调整了防御部署。短暂退却的太平军,也在重新整理队伍,准备着下一次进攻。
“阿连长,你必须跟我下去了!”吴秀明发现阿克敦的身体在不住的颤抖。
“我哪也不去!现在兵力不足,发匪再攻……”阿克敦艰难的说着。
“你下去吧!剩下的我来!”一个阿克敦十分熟悉的,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
“大人!”艰难的转过头,阿克敦看到了站在他身后观察敌情的果兴阿。
“其他方向已经没事了。我让二连和三连各抽调了一个排去防守村后,骑兵连和突击连都过来这支援了。你放心下去养伤吧!我还不如你啊?”果兴阿拍了拍阿克敦的肩膀,阿克敦伤后虚弱的模样,让果兴阿一阵心酸。
“属下无能!”阿克敦抽泣了起来。
“十倍之敌,你打的很好了!下去吧!剩下的我来!”果兴阿有些内疚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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