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喜最近的日子过得有些纠结,上头的官多了他不知道该听谁的了。他是来自关外的穷旗兵,大字不认识几个,凡事都是听老爷们安排。佐领大老爷他没见过几次,不过骁骑校二老爷和他很熟。两家住得近,金喜在家的时候经常去二老爷家帮忙干活。年初的时候,二老爷说关内有人造反了,所有旗人的主子皇帝老爷让关外的旗兵进关去打仗。金喜不懂得什么国家大事,二老爷让去就跟着进关了。
京畿的繁华让金喜陶醉了好长时间,具体好在哪里金喜说不太清楚,但就是好。在关外你走个上百里才能遇到一个村子,在这里十几里甚至几里就有一个村子,到处都是人。什么稀罕东西都有,不比关外除了庄稼地就是林子就是草,这里街市熙攘热闹非凡。不过金喜没有银子,啥都买不起,只能跟着看个热闹。二老爷说等打完了仗,主子万岁爷就会赏银子,到时候就能给家里带东西了。金喜一直盼着那天,不过二老爷没等到回家的那天。
佐领在京畿附近停留了几天就开拔了,二老爷说他们不用去打南边最凶的发匪,打一打中原的小股捻匪就可以了。然后佐领去了一个叫河南的地方,这里也很繁华,不过有官府也有乱匪。佐领一共就打了两仗,第一仗二老爷就归了天。第二仗则成了一场赛马,他们从关外骑来的马,差一点点就没跑过关内的马。死了多少人,是大老爷的事,金喜并不知道,他知道他的专达死了。不过也有好事,金喜当上了新的专达,和老大爷说话的机会也更多了。
后来他们在很多地方呆过,不过当地人对他们都想对付瘟疫一样,厌烦他们到不行。每次都是佐领大老爷求爷爷告奶奶的一番折腾,才能勉强给大伙要来一些糊口的口粮。万幸大老爷自己吃的还好,有酒有肉还能赏给身边的戈什哈,不然军心就要乱了。
再后来又有了命令,万岁爷要调三百人给南边一个佐领指挥,金喜的佐领和另外一个蒙古八旗的佐领入选了。蒙古佐领的佐领叫搏日图,是个心眼非常多的家伙,一点也不像蒙古人。两部会师以后,金喜佐领的口粮,总是莫名其妙的跑到了蒙古人的碗里。不过佐领大老爷并不生气,他和搏日图早就认识,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好。大老爷都不着急,金喜等人也只能忍着。
历尽了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南边的那个佐领,不过他们的大老爷好像有点疯,一见面就把自己的大老爷和搏日图大老爷都给抓了。没了二老爷,佐领里就是几个老资格的专达主事,尤其是新进当了拨什库的两人。他们纠集了专达们准备去找那个疯子大老爷要人,要把自己的大老爷要回来,蒙古佐领那边也聚了不少人。可是还没等他们动作,南边佐领已经派人来了,要拆分改组他们。
老资格们当然不同意,南边就动了刀兵。他们人可真多,无边无沿的人把金喜等人团团给围住了。金喜和手下的兄弟也是上过战场的,并不害怕他们,但是他们不止动了火枪还有大炮。两个佐领的五个新任拨什库想去谈判,让他们先把两个大老爷放了再说,但是南边并不同意。他们说他们是奉了万岁爷的圣旨的没得商量,要嘛乖乖听话,要嘛就按照造反作乱把所有人都杀了。后来南边的人真的开了枪,金喜也跟着大溜乖乖的听话了。
大家那样抵抗,金喜以为拆分改组之后会很倒霉,可是真的拆分改组了之后,反而日子更好过了。虽然每天要和一些不认识的人一起接受一些奇怪的训练,但吃的很好有菜有肉,更好的是还管饱。练了两天之后,金喜因为听话而且训练成绩优秀还当了班长,手下有了听他管的十一个弟兄。有一个叫指导员的老爷,没事就会来找他们聊天,晚上还会带着热水来给他们泡脚,一边泡脚还一边教他们认字。金喜感动得要死,从来没有哪个老爷对他这么好过,如果现在指导员老爷让他去死,他都舍得。
不过指导员老爷不让他去死,而是让他们好好训练,说这是保命杀敌的本事,将来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就靠这个了。指导员老爷还告诉金喜,几个月之前他也就是个勉强吃饱饭的旗兵,就是靠着好好打仗才当上的老爷,金喜只要好好干也能当上老爷。金喜当然想当老爷,可是他知道这日子长不了,自己早晚还是要回到没啥人烟的关外去。
第三天训练的时候,来了个更大的老爷,年纪也很大,一大把的胡子。他当众宣布了一个让金喜高兴的睡不着觉的好消息,只要关外的旗兵们能够立功,他们那个疯子大老爷会上奏朝廷把旗兵们和家眷都迁到关内来。
集训了十五天之后,大伙终于有了一天的休息,虽然也是在营地内活动,但也让筋疲力尽的士兵们欢呼雀跃。金喜没出去会朋友,而是自己在营房里练字,他很喜欢写字,指导员老爷说当老爷必须要会写字。金喜的字并没有练多久,一个十几天未见的身影打乱了他的生活。他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并且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可是这个影子带来的话,他不能拒绝,对于未来的梦也碎了。
自家的大老爷被放出来了,而且让分管自己的拨什库带来了话,暗中聚集自家人手,随时准备返回北方。金喜有些想不通,南边不是说奉了圣旨吗?拨什库也给了答案,南边自己有了谋逆的大罪,所以才扣下两位佐领老爷的,现在两位老爷就是要带着大伙逃出去,去举报南边的。从金喜懂事开始,家里人就告诉他,佐领大老爷的话就是天。已经无条件服从了二十多年的金喜,虽然不情不愿,但也只能放下了在地上练字的树枝,走出了营房。
自己手下的几个兵分的很散,金喜也是找了半天才找全了他们。几个人过得够不错,还有一个也当上了班长。知道金喜来意的他们,反应各异但总归是不情愿的,尤其是当上了班长的那个,几乎从凳子上跳起来。后来金喜提了老家的家眷,他们才不得不低下了头。走了半天的金喜自己也是一肚子的委屈,他也不想走,这里好吃好喝还能当官有前程,谁愿意离开去喝西北风呢?
“财迷,怎么愁眉苦脸的,谁欺负你了?跟哥哥说,哥哥给你报仇去!”财迷是指导员老爷给金喜起的外号,指导员老爷说他的名字是见金子就欢喜一准是个财迷。
“指导员!”金喜有些愧疚的打了个招呼,他心里知道,他在做的事情,就是要造这个很关照自己的指导员老爷的反。
“咋这么不开心啊!没去医护排溜达溜达,那里有女兵,那帮狂浪小子都去犯贱啦!”
果兴阿给营级以上干部挑美眉的时候剩了几个,都给分到医护排做护士了。女人毕竟心细手巧,比大男人强了不少,她们也得做得不错,果兴阿干脆给了他们女兵的身份。虽然军法森严,没人敢对她们怎么样。但是营伍里有了女人,无所事事的士兵们一得了空闲,自然就都围在医护排门口装病。放了脚,发了枪,算是大清第一波解放妇女的护士们,心气也好了起来,而且混的久了,自然也就融入了自己的新身份。时不时的也会有大胆的护士和门口的假病人们调笑几句,更是引来了无数的狂蜂浪蝶。
“还要指望人家救命呢!万一得罪了人,将来多挨两针犯不上。”金喜苦涩的说笑着。这些话就是指导员之前说给他听的,他第一次知道生病受伤了还会有人来救,人的皮肉还能像缝衣服一样缝起来。
“你小子就是抹不下脸来吧!哈哈……其实说笑几句没事的,玩笑嘛!你要抓紧时间开心啦!明天开始再练半个月,估计大人又要出征了,到时候可就没这么轻松了。”指导员嬉皮笑脸的说着。
“要出征啊!”虽然明知道自己不会再有出征的机会了,但是金喜还是替指导员和自己班里的战士们担心,战场的血腥和残酷他是知道的。
“你怕啦!”指导员伸长了脖子看着金喜。
“没有,我是……”金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没事!怕就怕,有啥大不了的,眼前过炮弹,脑瓜皮上走枪子,谁不怕啊!”指导员不在意的拍着金喜的肩膀。
“不是……”金喜好像被人捂住了嘴,千言万语都憋在了心里。
“我以前也怕,第一次差点没尿了。你呀!尿一回就好了!哈哈……”指导员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笑脸。
“放心吧!自从大人承接佐领以来,我们还从来没打过败仗,咱们一百人打长毛一千人都是平常事,更何况咱们还是骑兵。我算过,咱们骑兵从大人初阵以来,折损的弟兄加一块都不够十个。”指导员吹着牛,而且故意没说受伤的人数。
“这么厉害!”金喜是真的震惊了。
“我还能骗你?你就等着捞军功分赏银吧!”指导员对着金喜挤鼻子弄眼。
“赏银?”金喜隐约记得赏金制度,不过私下都觉得是大老爷们哄人的。
“说你财迷吧!咱们佐领每次缴获的四成是全军的赏银,三成五是按人头分的,还有半成是给特殊有军功的人的。这些讲制度的时候可是说过的,你小子听课不认真啊!”指导员又复述了一次制度。
“能真给吗?“金喜被自家老爷骗过不止一次。
“都是明账,而且这部分钱一直在库房里存着就没动过,放心吧!“指导员摇头笑着。
“真好!“金喜越发的不舍,他知道一次战役的赏金就足够他给家里买许多东西了。
指导员又说笑了一阵,被一个连长老爷叫走了。那是另外一个连的连长,不过指导员叫他大哥。金喜一个人坐在营房外发呆,左右都是舍不得,直到一个身影偷偷摸摸的走过来。
”大老爷有令,两日后三更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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