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潜俯视着的这个男人,目光闪烁。他的嘴唇因为腐烂而豁了一大块,暴露出里面上下的两排牙齿以及牙床。此时,这两排牙床正在战栗着,发出了格格的声响。
郑潜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来,男人已经恢复了神志。
他不禁暗叹了一口气。
就是这个男人,一道谕令使他郑家灭了族;也同样的是这个男人,力排众议,保住了他这条小命;这个男人,不单只是国王,还是公主的父亲。这么多的角色重叠到他一个人身上,郑潜实在想不出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他。
他神智未醒之时,郑潜面对他时可以心无牵碍。但现在他醒了,所有的前尘往事都一起随着他的苏醒而在郑潜的记忆里苏醒。
也许他不醒,比他醒着还要安心的多吧。郑潜想着。黯然转身。
“带回团里去吧。”他像是叹息着向虎贲团的兄弟们吩咐了一声。
一切都像是一团乱麻似的绞在一起。即使将人带回去了,也不知道公主应该如何面对这个父亲。她印象中的国王一直都是宽仁而慈祥的。虽然在城门之时,她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是那毕竟只是猜测。
猜测和事实之间是有着一道很宽的鸿沟的。就是这道鸿沟,淹死了不知道多少的人。公主会不会是其中的一个,谁也说不清。
心病还需心药医。就如他走火入魔时,只有事关虎妞,才会让他从迷茫中苏醒。到时,如果公主跨不过这道鸿沟,该用什么来救治她呢?
公主的脾性是很刚烈的。同时,又是很柔弱的。郑潜非常清楚这一点。
走一步看一步吧。郑潜想,现在想再多也无事无补。
“虎威,这个男人的事,暂时先不要让公主知道。而且,要对团里的兄弟下封口令。”
“好。”虎威答应了一声,转而向着站在身后的一帮兄弟喊着,“听到没有,关于这个男人的事,谁也不许跟公主说。谁要漏了风声,军法从事。”
“是!”众人齐声应答。这事就算是先对付过去了。
这中间一直愤愤不平的只有虎良。
虎良来到迷宫里,就像是发现了宝库一样。
他一直都注意收集着关于蛇族的情报。也通过一系列的推断知道蛇族在临冬城里根深蒂固,决不像表面上那样看起来的那样的简单。
地下迷宫这件事,他也只是一个大致的猜测,没想到大白送了他一个天赐的良机。他自所以要死活要来地下迷宫,是想得到第一手资料。
以他的想法,应该还要去迷宫的下几层一路去探探的。可惜神使和虎贲团的人对这个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也不能一个人硬闯。
收集情报分析情报,他自信无人可及。可是要说到闯迷宫,百个千个虎良都不够填那些镇守各层的血盆大口的。
其实在他的怀里,揣着已经临摹下了前八层各个镇守怪兽的样子的图片。这些怪兽从来没有在临冬城里出现过。比那些马面虎身更加强悍,也更加没有人性。
现在他终于可以解释,东城那些失踪的人口是怎么回事了。
那些马面虎身上都长有人类的四肢,这些四肢,应该就是来自于这些失踪了的人。
可是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令虎良依然不解。
蛇族已经研究出了嫁接兽,并且现在已经做到人体实验的程度了,将兽与人相结合。这样的实验,绝对需要一个庞大的实验场地,以及中心实验室。
前八层的这些异兽无疑来自于这个实验室,但他一路寻来,也没有发现一丝关于这个实验室的蛛丝马迹。
他十分迫切想知道这些实验实,是不是在迷宫的下几层。可惜,这些莽夫们根本不能理解情报的重要性。
只不过才死几个人而已,如果找到了蛇族的实验室,就是让他用虎贲团一半的军士来抵,他也愿意。
虎良一路动着心思,想让郑潜改变回团的决定。但他看郑潜那种平静的神色,却怎么也开不了口。郑潜的那种平静不知为什么给了他的一种很压抑的感觉。这种压抑告诉他,现在的郑潜很危险,不可以轻易得罪。
于是虎贲团来的诸人之中。郑潜脸色平静,虎氏三兄弟以及虎贲团的将士兴高彩烈,虎良闷闷不乐。押着只有郑潜认识的国王,抬着风瑶,向着迷宫的入口行去。
众人一层一层的向上走着。
一路上,郑潜看到了被分成几段的怪兽的尸体。每一层都被鲜血染满。
到达地下迷宫的入口时,郑潜发现了所有的在迷宫里的牺牲的兄弟,都被整齐的摆着在两座虎王雕像前。将整个虎王雕像前的小广场摆放的满满当当。
每个尸体上都铺着一层白布,这是虎贲团特有的后勤补给中的一项。这看来是虎良的准备工作做到前面了。
郑潜看着满眼的被白布覆盖着的虎贲团兄弟们的尸体。内心却更加的平静了。
这些兄弟因他而来,又因他而死。现在他从迷宫里走了出来,站在他们的面前,他被获救这件事的本身就是足以告慰这些将士的在天之灵。
他们应该是死有所值了。郑潜想着。只有死不瞑目才是最坏的一种死法。现在,这些将士可以安息了。
郑潜在将士尸体之间的空当中缓缓的走着。大白驮着虎妞跟在他的身后。
这些在一刻之前还有说有笑的汉子们,进入迷宫之前,都已经有了死的觉悟。
这些汉子们不是因他一人而生,现在却因他一人而死。现在,他们就静静的躺在他的脚下,没有一点声息。
这些人中间,或许有的人已经为人父;在地表之上,正有一个妇人和一个孩子或者几个孩子,在盼望着他的归来。
这些人中间,或许有的人正在与人热恋。同样的在地表之上,正有一个妙龄的女子,热切的盼望着他的归来。
但这些人永远都不能归来了。
是永远!
郑潜脚步越走越缓,也越走越沉。
觉悟是一回事,但生命却又是另一回事。每一个生命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的。却因他一人,剥夺了这么多独一无二的生命。他应该感到自豪,还是应该感到不幸呢?
自己对于这些热血的汉子们而言,是他们的自豪,还是他们的不幸呢?
郑潜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大白的颈,再看看驮在大白背上的虎妞。
他顿住了脚步。向着虎威喊了一声。
“虎威!”
“在!”虎威快步上前,到了郑潜的面前。
“烧了。”郑潜手掌划了一个圈。这个圈将所有躺在地上的虎贲团的将士们都包含在内。
虎威大惊失色。
“烧了?”
“烧了!”
“可是……可是虎贲团的规矩,要让死者入土为安。这些尸体都加了特殊的香料,需要运回临冬城,归还他们的家人的。”
“让他们的家人看到自己的亲人是怎么死的?”
“这些都是我虎门的弟兄,不能烧!”虎啸也赶了过来。
“我说烧了,你们难道想抗命?”郑潜忽然变的很固执。
“我们不敢抗命,但是祖制不能随便就改了。”
“既然你们认我这个神使,那么,这个祖制从今天起,就不存在了。”郑潜平静的说道。
“为什么神使一定要烧掉这些兄弟们的尸体?”虎门上前,向着郑潜抱了一下拳。
“我说烧了就烧了。”
“你!”虎威虎目圆睁。
这位既是兄弟又是神使的郑潜,忽然下这个命令,让他感到十分的意外,又十分的困惑。
“听神使的,就烧了吧。”虎良忽然插了上来。
“为什么?”虎威大声喝问。
“这是为虎贲团好,也是为临冬城好!”虎良看着平静的郑潜,淡淡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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