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在梁山住了一夜,倒和吴用说了大半夜的话。次日一早起来,来到聚义厅上和众头领相会了,坚心要行。众头领知道挽留不住,便准备筵宴送行。
安席之时,晁盖命人取出两帕子金珠来,送与两个公人做好看钱。西门庆指着他们道:“我梁山好汉,知道你们这些公人虽然平生都做尽了坏事,但未必是心甘情愿,只是随波逐流而已。但你们纵然身不由己,事到临头时,你们举起的板子也可以高高扬起,轻轻落下——这点自主,总是有的吧?且记‘公门之中好修行’!若不洗心革面,还要残民以快,将来报应临头,莫要后悔!”
张千李万磕头如捣蒜,只是道:“小人记得了!小人记得了!”
吃过送别酒宴,小喽罗与宋江挑了包裹,都送下山来,一个个都作剔了。西门庆、吴用和花荣更是直送过渡,请宋江坐了昨日借来的马车,直送到大路二十里外。
临别时吴用道:“公明哥哥听禀:吴用有个至爱相识,现在江州充做两院押牢节级,姓戴,名宗,本处人称为戴院长。此人十分仗义疏财,因他有道术,一日能行八百里,人都唤他做神行太保。夜来小生修下一封书信在此,兄长去了江州,可和戴院长做个相识。但有甚事,可托他传信,早教众兄弟知道。”
宋江袖起了吴用的书信,向西门庆、吴用和花荣拱手揖别道:“三位兄弟,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便请兄弟们回去吧!待宋江在江州熬出个结局时,再回来与兄弟们相会,那时把酒临风,不亦快哉?”
西门庆、吴用、花荣站在高岗上,看着宋江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往南方的道路尽头,良久良久,三人都嗟叹了一声。
吴用便道:“两位兄弟,咱们也回山吧!”
花荣听了无精打采的点头,西门庆却道:“假亮先生和花荣兄弟先回,小弟却须将这马车给那杨大康送回去。”
吴用笑道:“四泉兄弟忒也多心了!那等田舍郎,理他作甚?命底下的小喽罗随便哪一个还回去便是,何必兄弟亲自跑一趟?”
西门庆摇头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世间的田舍郎,岂可小视乎?”
吴用哂笑道:“罢罢罢!既然如此,四泉兄弟你便去送马车,小生自和花荣兄弟回山!”说着话,三人就要分道扬镳。
西门庆忙道:“前日里,小弟说道,要在这梁山脚下屯田,假亮先生可还记得?”
吴用“咦”了一声,钉住了脚,回头问道:“四泉兄弟,你莫不是……?”说着,向那马车望了一眼。
西门庆大笑道:“果然是军师,神机妙算!”
吴用亦笑道:“既如此,小生说不得,也便随四泉兄弟走一遭儿!”
花荣是后上山的,听了西门庆和吴用的话,有些好奇,便问起屯田话来,西门庆笑道:“还马车时,兄弟自知。”
三人骑马,玳安赶车,一路向杨大康宅上而来。到了宅门外,西门庆向看门的家人一拱手:“昨日借马车者,今日还马车来了!便请杨兄一见。”
杨府看门家人不敢怠慢,急忙跑了进去通报,须臾,杨大康早笑着接了出来:“柳兄,真信人也!昨日借车,今日便来还车,真有古之遗风!兄弟却要好好请你喝上三杯!”
西门庆下马笑着拱手道:“却是三碗来得更是痛快!”
杨大康一边命人将马车赶进府门,一边殷勤将西门庆、吴用、花荣三人让进府中,问道:“却不知贵友病体可痊愈了吗?”
西门庆笑道:“多谢杨兄费心,且到厅中说话。”
到了客厅,分宾主落座,西门庆便道:“请杨兄摒退左右,听小可一言。”
杨大康便是一愣,光着眼看了西门庆、吴用、花荣半晌之后,这才挥手将侍侯的家人都打发了出去,疑道:“三位莫非有甚难言之隐不成?若有杨某人可效微劳之处,尽管说来。此时内外无闲人,法不传十耳,也不怕失了面子。”
吴用听了,哑然失笑。西门庆亦笑道:“杨兄,你莫不是以为,我们弟兄是囊中恨无钱,所以才求到你的门下来了?”
杨大康又是一愣,然后道:“难道柳兄和这两位兄弟是另有来意不成?”
西门庆点头道:“然也!杨兄,俗话说奸不厮欺,俏不厮瞒,在下昨日因身上有事,报的却是假名,小弟并非柳贺柳庆之,而是复姓西门,单名一个庆字,西门庆西门四泉!我身边这两位,一位姓吴名用,字加亮;一位姓花,名荣,想必杨兄都有所耳闻吧?”
杨大康皱眉道:“西门庆?吴用?花荣?……似乎在哪里听说看到过……”
西门庆便笑着指向厅外:“肩挑钢枪来水浒,怀抱宝刀上梁山!”
“啊呀!”杨大康直跳了起来,“原来……原来你们竟然是……!”
见他唬得面色更变,西门庆摇手道:“杨兄稍安勿躁,我们虽是梁山上的头领,但立誓不害良善,杨兄扶危济困,义气凛然,正是我辈中人,又何必害怕?”
杨大康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镇定下来,重新向三人拱手一礼:“三位头领,小人怠慢了!却不知三位头领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吴用呵呵一笑,说道:“这位杨兄,虽骇然而惊,却片时平复,实是极有胆色之人!佩服啊佩服!”
杨大康急忙道:“不敢!不敢!哪里!哪里!”
西门庆笑道:“杨兄不必惊慌,且请入座。我们兄弟今日前来,一是还马车,二是还杨兄义赠马车之情!”
杨大康连忙摇手道:“有人生病用车,杨某人自当尽一分心意,天理人心在上,又算得了甚么大事?也敢劳三位头领费心前来,惶恐惶恐!”
西门庆正色道:“杨兄,昨日我上门借车,你面无难色,一口答应,足见义气;后来我晁盖哥哥力举马车,你虽大惊失色,但眼神不乱,可见心中极有胆气。如此重义气、敢担当的汉子,我梁山是素来敬重的,因此今日有一件大事,要同杨兄商量。如果杨兄愿意应承,那自是合则两利;如果杨兄觉得和我梁山结交玷污了你,我兄弟三人转头就走,从此相忘于江湖,绝不会给杨兄惹来任何麻烦!”
看到杨大康呆坐在椅上,半晌不动,西门庆又说道:“何去何从,杨兄自决!”
又深吸了一口气,杨大康才慢慢地道:“梁山自晁天王上山后,仗义疏财,开通商路,并不扰民,远近百姓无不称颂。得了梁山好汉的威名镇伏,梁山脚下的官员也收敛了许多,战战兢兢,不敢害民,我杨大康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记在心上。今日三位头领前来,若有要事,便请吩咐下来,我杨大康力所能及处,自当竭尽全力——这点儿胆量,我想我还是有的!”
西门庆、吴用、花荣对望一眼,都是呵呵而笑,吴用便点头赞道:“四泉兄弟锐眼,果然没有看错人!”
西门庆便道:“杨兄,你能营造起这座大宅子,想必家中必有些田产。”
杨大康道:“西门头领说的是。小人祖上是教书的先生出身,屡试不第,将科举的心也灰了,便细心经营起家业来。如今家中有良田三百亩,在这郓城县也算是上户了。”
西门庆点头道:“家有水田三百亩,来年不做猢狲王。却不知杨兄家里这三百亩良田,雇工多少?田租几何?”
杨大康小心回答了,吴用便点头叹息道:“若如此,杨兄家里果然是耕读传家的谦谦君子,却不是那等刻薄佃户的吸血蛆虫。”
听了吴用的话,杨大康坦然和西门庆、吴用、花荣对视道:“刻薄成家,理无久享,这点道理,小弟很早就明白了,到我手上时,哪里敢违了先祖之教?”
西门庆道:“如今之世,贪欲横行,为搏出位,不择手段之徒,嚣嚣然于尘上,缺的就是杨兄这种持心守正之人。今日我等前来,却是想同杨兄商量屯田之事——杨兄出面,我梁山出资,买下周边荒山野地,募流民勤加开垦。若有苛捐杂税,我梁山自有手段驱除,庄稼丰收之后,我梁山得一分,杨兄得一分,屯田之民得一分。若能形成制度,便当向四下府县里推广施行——却不知杨兄可有此等敢为天下先的胆气?”
杨大康听了,猛吃一惊。暗中思忖道:“我这一点头不打紧,若让官府知道了,就是通匪之罪!可若是我不答应,谁知道这些梁山好汉会把出些甚么手段来?若是他们把脸一翻,岂不招祸更速?”一时间,心下踌躇难定。
西门庆知他心意,便道:“杨兄放心,我梁山并不强人所难,此事杨兄答应与否,我西门庆在此立誓,决不敢有加害之心,杨兄尽管放宽怀抱!”
说着,西门庆便和吴用、花荣拱手告别,只道:“三日之后,来听杨兄决断!”这正是:
奸雄跑路难聚义,义士放胆且屯田。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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