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一行人大马高车的来到蔡九知府门前,只见府门紧闭,几个豪奴坐在黑漆的大方板凳上,看了西门庆这行人一眼,互相厮推着,半天后一个年纪最小的人被义不容辞的一脚踹了出来。
此时西门庆、吕方、郭盛、蒋敬都已下马,那年轻豪杰不情不愿地晃了过来,腆着胸脯,把脸几乎昂到了天上去,向着西门庆面上一指,喝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吕方郭盛见走狗竟然敢对大哥无礼,心中都是大怒,但二人眼眉一立时,却被蒋敬左右扯住了。
西门庆神色不变,拱手道:“我们弟兄远道前来,是向江州知府大人处寄顿箱笼的。”
那年轻豪奴到底没经过多少大事,一听是寄顿箱笼而不是送礼行贿,这颗心先就凉了一半儿,心底暗自思忖道:“我只说这么多车,这些人又是恁大的气派,想来是不知哪一家官宦走我们老爷的门路来跑官的,我们这些守大门的弟兄们必然能发一笔小财,谁知却是个寄顿箱笼的,这一下可真是料错了,晦气啊晦气,大财发不成了!”
这走狗到底年轻,见识短浅了,他也不想想,若是平常交情人家,怎会有箱笼送上门来寄顿?一想到捞不了门包儿发不上大财,顿时就心下不爽利起来,便指着西门庆喝骂道:“你这厮,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知道这里是甚么地方吗?这里是蔡府!是当朝太师京老爷的贵公子的住处!这寸土寸金之地,哪里有地方给你寄顿箱笼?快走快走,再敢迟滞时,老大的板子打不下你的下半截儿来!”
“你却要打谁?”郭盛终于忍不住,冷着声音喝问道。
那年轻豪奴不见西门庆把出买路钱来,却听郭盛掷过一句冷话来,心下顿时恼羞成怒。他们这些走狗,跟着蔡九知府,一向在江州横行惯了,当真是睥睨公卿,奴视将帅,哪里将除了蔡姓之外的人放在眼里?当下便把指着由西门庆脸前转到了郭盛面上,骂道:“用板子打死你,还是你的幸运!若惹得老爷动起无明来,一个眼色儿丢到三班捕快那里去,将你们当贼办了,陷进死囚牢,让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知道你家大爷我的手段!”
话音未落,只得“啪”的一声,那豪奴脸上早吃了一巴掌,直从这边滚回到门廊下去。这一掌打得好不厉害,那年轻豪奴半张脸顿时肿得老高,连三颗槽牙都被打飞了。
吕方捧着自己的手,突然间愁眉不展。郭盛见了便奇怪道:“二哥,你打了人——不不不!打了牲口,怎的如此模样?”
往自家手上连连吹气,吕方废然叹道:“一时生气,却忘了牲口脏啊!这一巴掌虽然打得亲切,但待会儿洗手,少说也得洗下斤把腌臜猪油来,没的叫人恶心!”
郭盛便一皱眉,把手在鼻前招了一招,摇头道:“早知如此,哥哥就应该一刀砍了那厮的头才对!谁叫你用手去打那牲口了?这却不是自寻烦恼?”
他们两个一搭一档,那边厢守门的豪奴们全跳起来了。为首的那个瞄了瞄西门庆这边,笑着向被打得天昏地暗的年轻豪奴问道:“小六子,中元节刚过,你要在府门前表演狮子滚绣球,早错过领赏的好时候了!”
众豪奴听着,又是好笑,又不能笑,唯恐一笑之后,在西门庆这干外来人面前折了锐气。
调侃了小六子一句,那为首的豪奴这才慢慢转过身来,向着西门庆他们冷冷一笑,慢条斯理地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们是哪里来的?竟然敢在我蔡府门前撒野?今日我江州十字路口出人,难道你们活得不耐烦了,见那两个死囚孤单,因此想和他们扎堆儿凑个热闹不成?”
吕方郭盛都是“嘿嘿”冷笑,西门庆踱上三步,指着被打得东南西北都摸门不着的小六子笑道:“这厮满口胡柴,碰上了我们弟兄,就该掌嘴!你们府上的管家是谁?叫他出来见我!甚么阿物儿?老爷要办理朝廷大事,没时间管奴才,他做管家的自当尽心,替老爷分忧才对!谁知他却教了这些好奴才出来——却要他这管家何用?”
听到西门庆口气甚大,为首豪奴的盛气早已飞到了爪哇国去,当下于润物细无声中,将原先高亢的嗓音渐次柔和下来,九曲回旋地道:“却不知阁下是……?”
西门庆不耐烦地一挥手,皱眉道:“快去通报,就说是我等京城奉了老相国和我家大爷之命,有些东西要往九爷府上寄顿寄顿。若九爷不收时,我们好再把这些东西拉回东京,当面交还太师老爷去!”
一听“老相国、我家大爷、太师老爷”这些字眼,门上当值的豪奴们宛如五雷轰顶一般——怪不得这几位爷风度翩翩,伸手就往死里打人,原来是在东京正牌的蔡府上当差的!要知道,蔡九知府只是十年寒窗苦,千里只为财的一介书生,中了状元后趋炎附势,因为都姓蔡,便连了宗拜到了蔡京膝下,做了蔡太师的第九个儿子。他仗了蔡京的势,做了江州这鱼米之乡的知府,这些年来只知横征暴敛盘剥百姓,早把礼乐诗书、文采风流抛到了九霄云外。
任他朝廷的大事再紧急,蔡九却也视若等闲,但有一宗性命交关的大事,蔡九知府却矢志不忘——那就是,他的富贵得自于蔡京,自然也能失之于蔡京,当今赵官家虽是至尊,却反而离得自己遥远,似乎可以不理,但蔡京却是非牢牢攀附不可的。
不但是蔡京,就是蔡京的八个不掺假的正路儿子,就是蔡京府里得用的奴才仆役,都是蔡九要讨好的对象!
这一点,蔡九府上的奴才们禀承上意,无不心照不宣。谁知今日他们却大意失荆州,大大的得罪了从东京来的上差老爷,这怎能不叫这些欺软怕硬的走狗们亡魂皆冒?
膝盖骨一软之下,为首豪奴不知不觉间,早已经麻溜地跪了下去,一手早已抓下了头上的瓦楞帽,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再不敢稍动。其它走狗们如梦初醒,纷纷知耻而后勇,你追我赶之下,蔡府门前,顿时跪了一地。
为首豪奴恭声道:“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是小人失礼该死!还望大人大人有大量,饶恕小人们则个!”
西门庆挥手道:“好了好了,休要跪着了,快有个人,起去往府里通报,让管家出来,先把我们押来的大车安置好了,再向九爷禀话。”
为首豪奴听着一跃而起,一边深深作揖把头弯向小腿,一边飞速的小碎步倒退,一边在口中连声答应:“是不是,各位大人若不嫌脏,且先坐在凳子上歇歇脚,小人这就请府里的管家去!”他一心三用,却丝毫不显局促,只看得西门庆他们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谁知黔驴并未技穷,路过小六子身边时,为首豪奴巧夺天工地踢了小六子一脚,恨声道:“我把你这个天雷劈脑子六马分尸的下作黄子!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伸出你那逼嘴来,就只会给相公招祸——还不自己跪下打嘴?!”
小六子早已失了魂魄,听了为首豪奴的敦敦教诲,如醍醐灌顶,当下欢喜信受奉行,往西门庆他们正面一跪,左右开弓便抽起自己的嘴巴来,一边打一边哭丧着脸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西门庆冷笑着往荫凉下的凳子上一坐,不朝理那等小人,他纵有慈悲,却也使不到此等骨里媚斑的走狗奴才身上。
吕方、郭盛、蒋敬便叉了手往西门庆身背后一站,目不斜视,更显英风锐气,反衬得畏畏缩缩的蔡府门丁们一个个猥猥琐琐,简直就是天地云泥之别。那小六子自打嘴巴,苦不堪言,却又不敢停下,虽然中间不免卖放,但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不一会儿,原本安然无恙的右槽牙也被他自己打活动了。吕方打飞了他的左槽牙,他自己又毁了自己的右槽牙,对小六子来说,今天真是福无双降,祸不单行。
一向飞扬跋扈的蔡府家人如今噤若寒蝉,门前过路的百姓们远远瞄着,无不心中称快,更有那善于做白日梦的高手忍不住憧憬道:“莫不是官家圣明,派了钦差来捉拿蔡九那害民贼了?”
正想得花团锦簇的时候,却见蔡府里急急忙忙滚出一个胖皮球来。此人正是蔡九知府的心腹大管家,他服侍蔡公子寒窗苦读的时候,本来是根精瘦的短竹竿,但蔡公子成了蔡九公子后,他也跟着水涨船高,在这江州城中也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把自己填得肥了。
西门庆众人正等得不耐烦,却见府门一开,从里面骨碌出一个异物来,都是吓了一跳。但是这玩意儿——
身高四尺,腰阔五围。说象猪,却犹然眉是眉,眼是眼,无有八戒拱嘴之貌;说象球,可依稀鼻是鼻,耳是耳,绝少龟首光杆之形。只见头而不见颈,谁信人间有这般气象;光有脚而无有胯,才知世上有如此奇形。这正是:
管家队里他独霸,马戏团中尔称尊。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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