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兵临大名府城下十日,梁中书皆闭门不战,西门庆拿他没有办法。
本来还以为城中的存粮都已经被“赎金”刮空了,谁知道小觑了贪官的能力,他们刮起来比强盗还狠,拆了的西墙只几天的工夫就从东墙上补回来了,还富余呢!
西门庆皱着眉头绕城巡行,寻找可能破城的破绽。从南到西再往北绕了个半圆,东边就是滔滔的河水,欲进无路。原来大名府依漳河天险而建,易守难攻。
这座号称北京的大名府,设置于宋仁宗庆历二年(即一零四二年),京城四周边长共四十八里零二百四十六步,有一十七座城门。府志称其地“沟畿辅之南藩,跨河朔而雄峙,至其地为天朝重镇,赐号天雄,北国锁钥”。
西门庆看得眉头又皱紧了三分。这么一座铜帮铁底的坚城,要让他的士兵去蚁附攻城,弄得肝脑涂地,血肉横飞,这等赔本买卖他可不干!
梁中书在城头上陪着西门庆绕圈子,心中暗乐:“西门庆,纵然你有千般妙计,我只是一个不应!倒要看看你有何等本事,能奈何得了我这座兵多粮广的大名府城!”
眼望南边,梁中书又心驰道:“此时岳父大人也该得了大名府告急的消息了吧?放着他心爱的女儿在此,他老人家必有对策!”
东京开封府,梁中书的信使早已把梁山围攻大名府的羽书送到了枢密院,当然,梁中书的一封家书也送上了蔡京的案头。
蔡京得报后,费起了思量。他绞尽脑汁,才给进剿呼家将的女婿安排了八路援军。哪八路?睢州兵马都监段鹏举、郑州兵马都监陈翥、陈州兵马都监吴秉彝、唐州兵马都监韩天麟、许州兵马都监李明、邓州兵马都监王义、洳州兵马都监马万里、嵩州兵马都监周信。
这八个兵马都监,都是蔡京的门生,为求升迁,这些人派在都城的各地驻东京办事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殊途同归地走通了蔡府大管家翟谦翟云峰的门路,趁着梁中书进剿呼家将的机会,翟谦在蔡京耳边递了小话儿,保举八大兵马都监去立军功。
蔡京知道呼家将骁勇,唯恐女婿吃亏,何况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八个兵马都监虽然不是自家的文官嫡系,但终究是蔡氏爪牙,念在他们一向孝心虔的份儿上,就胡乱点头应承了。
八路军马调动,岂是小事?因此前些日子,枢密院着实为了此事闹了个天翻地覆。好不容易一波方平,大名府那边却又风云再起,这怎么能不叫蔡京大皱眉头——自己虽然圣眷正隆,但总不能无休止地调动人马,否则被小人暗中进个谗言,说自己把朝廷军队当家奴来使,虽然君臣相得,官家未必放在心上,但潜意识里终究会种下疑心的籽子,这可不是好事。自家今年只不过六十七岁,这宰相的位子,和美人一样,少说还能再干三十年,离退休致仕还早得很呢!怎能就这样落人话柄呢?
可是女儿女婿被围,又不能不救!这下该当如何是好呢?蔡京闭上眼睛,捻起胡须,只是呼吸间的工夫,就已经计上心来,脸上露出笑容。
当下吩咐道:“来人呐!侍候老爷我去节堂,再让小的们给我去请枢密院众位大人,都来府中商议紧急军情。事急矣!叫各府衙官,诸般将校也都来预闻此事,集思广益也是好的!”
翟谦在旁边侍候着,心中暗暗称奇。自家老爷平日里飞扬跋扈,独断专行,甚么时候也学会集思广益了?难道说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蔡京真命不久矣,自己可得早早寻条退路了!
一边想,一边偷眼去觑蔡京。却见老爷保养得精神矍铄的橘子皮老脸上红光满面,不象是个短命的兆头,这才把忧心放下了一半儿。
不多时,几位枢密相公,带着三衙太尉都至节堂,因今日是扩大会议,周围有几十员将校环绕。众人正乱纷纷互相施礼招呼,一声击镛声响处,杂声都寂,蔡京公服玉带,摇摆而出,坐到了节堂之上。
众人上前参见,蔡京摆手道:“免!”左右两列打量了几眼,点点头,这才道:“如今河北军情危急,刻不容缓,却不知将何计策,用何良将,可退贼寇,可保城郭?”
几个枢密相公举杯喝茶,恍若无事。反正被围的是蔡京的女婿梁中书,蔡京心中必然早有定计,他们若贸然进嘴,迎合了蔡京心意还好,说不中时却不是自讨没趣儿?若更加南辕北辙,没的叫老太师记恨,那才叫糟之极矣!因此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静观其变为上,反正到了最后只要点头附和蔡京,自然万无一失。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之下,白虎节堂中一片肃静,鸦雀无声。蔡京眼光往人群中某人身上一扫,喟息道:“可叹我大宋天朝养士百余年,事到临头,竟无一人可用!尔等忝列钟鸣鼎食之间,岂不耻乎?”
这等乌鸦落在猪身上的打脸之举,只有无耻如蔡京者才能做得出来,而且还能做得如此自然,如此理直气壮。
但是,遣将不如激将,被蔡京言语这么一激,还真激出了一人的怒火来。就见这人大踏步越众而出,向蔡京抱拳道:“老太师口下留情!我大宋朝野自有英俊,何可谓无人乎?”
众人听此人自比英俊,无不莞尔。原来此人非别,却是东京开封府衙门防御使保义,姓宣,名赞,他生得面如锅底,鼻孔朝天,卷发赤须,形容不堪入目,这样一个人自称“英俊”,怪不得要令堂上众人掩口而笑了。
蔡京虽然随众而笑,心中却悠然道:“此子入吾彀中矣!”
原来宣赞此人虽丑,却生得身长八尺,虎体彪形,使一口钢刀,射一手好箭,是员能征惯战的勇将。某年辽国来使,有番将在酒宴上耀武扬威,自夸骑射,却是宣赞折冲于樽俎之间,又对连珠箭挫番将锐气于后,令辽国使者折服南朝人才之盛,立下大功。此事后有郡王爱他武艺,招做女婿,东京开封府满城人口顺,都喊他“丑郡马”。
谁知郡王虽一片怜才之心,但包办婚姻之下,却害了自己的女儿一条性命。那位郡主自恨嫁了个丑丈夫,没等日久生情,先抑郁得不成模样,随后就香消玉殒了。
郡王悔不当初,从此就恨上了宣赞。人就是这样,迁怒他人总比自我反省来得轻快。
北宋的郡王虽然没多少权势,但宣赞又不是文官,踩起来还是没甚么阻力的。托这位前老丈人的福,宣赞从此屈处下僚,再无出头之日。
不久前童贯征西夏,想起宣赞此人勇武,本有意将他调入帐下听用。谁知这宣赞却是个忠直汉子,见童贯在军中贪污军饷倒卖军马无所不为,耻与这太监同列,竟然向上司揭参了这阉货!
童贯是官家的宠臣,权势滔天,是他一个小小的武官能惹得起、撼得动的吗?万幸童贯出兵在即,顾不得细细炮烙宣赞,索性摆出高姿态,说甚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纵有谣言,止于智者”,就此将宣赞丢开不问。其实,童贯暗中已跟蔡京、高俅等人打了招呼——“宣赞小儿且寄放于各位大人眼下,待我征西回来,必报此仇!”
蔡京现在要用人,可惜在他手边的大都是压马的肉墩儿、装饭的饭袋,远水解不了近渴。宣赞虽然得罪了童贯,但此人却是个有真本事的,因此蔡京就打起了如意算盘——先借着“集思广益”之名,以言语激出义烈的宣赞,然后顺理成章让他带兵去解大名府之围。
如果此人战死在前敌,那就一切休提。如果他不死还立了功,解围后让女婿随意寻个由头,将他斥革回来;或者暗记变天帐,等童贯征西归来时,再秋后算帐,未为晚也。
蔡京计较明白,视宣赞已如死人一般,见到他自告奋勇而出,只是微笑道:“宣将军竟有英俊可贾乎?”
白虎节堂上众人吃吃的笑声里,宣赞面不改色,抱拳向前道:“回老太师的话,小将虽然没有英俊可贾,但小将在这里保举一人,其人国士无双,必有可观之处!”
蔡京要解女儿女婿之围,只嫌人少,不嫌人多,听了宣赞之言,喜慰点头道:“与凤同飞,必出俊鸟,伴虎而行,定是猛兽——宣将军勇冠三军,所荐之人岂是等闲之辈?却不知此人是谁?”
宣赞大声道:“小将所荐之人,位不过一县巡检,真如草芥之轻。但其人祖上,却是声闻寰宇,名动九州,普天下英雄好汉闻之,无不归心俯首,莫敢仰视!”
堂上众人听宣赞吹了天大的牛出来,倒也肃然得有些起敬了。蔡京捻须笑问道:“此人端的为谁?”
这一问不打紧,才要教:
梁山泊下起烽火,聚义厅中列天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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