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阮小七,就是阮铭川,听了晁盖之言一时也惊呆了——想打败关胜,又关活字印刷什么事了?
活字印刷,又叫活板印刷。宋朝之前,书籍还是稀罕物,因为一部书得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出来,太费人工了。唐朝出了很多大文豪,除了时代的必然外,天下文章一大抄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到了五代时,雕版印刷终于在冯道的提倡下大行其道。冯道这个人人品不怎么样,但在书籍的印刷普及上还是做出了一定贡献的。有了雕版印刷,一次刻版,就能无数次印刷,知识传播的速度大大加快,所以宋朝教育的普及程度远迈前代,因为当时的人心还比较淳朴,想不出以教育产业化来榨钱的金点子,所以大多数儿童从小就能享受到不含三鹿氰胺的素质启蒙,出了很多小神童,有男有女,在史书上留下了一笔亮色。
雕版印刷虽善,却也有个不便处,就是不灵活。如果一版中出了错误,想改正就得重新雕版,耗时耗力;而且雕版的材料用的是木头,如果木头见了水受了潮,就会象受了贿的官员一样变形,一凹凸不平,这块版就算废了。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宋庆历年间,一个叫毕昇的老百姓发明了活字印刷。他用胶泥粘土制成字模,每一字为一个印模,厚薄有如铜钱的边沿一样,用火烧使字模坚硬。印刷时,先准备一块铁板,板上用松脂、蜡、纸灰之类的药料覆盖,再将一个专用的铁框放在铁板上,把需要的字密密地排在铁框里面,排满一铁框为一板。
准备完毕后,拿到火上去烘烤。药料受热逐渐熔化,再用一块平板往上一按,铁板上的字模就如磨刀石一般平整了。冷却后,正好开印,只要准备两块铁板,一板印刷的时候,一板排字,这一板印完,另一板的字也已经排好了,如此循环,可谓神速。
比起雕版印刷来,活字印刷就是如此的灵活。每一个字都准备几个印模,常用字如“之”、“也”则常备二十余个印模,如果碰上没有准备的生僻字也不怕,用胶泥现刻,以草火一烧,转眼间就制成了。当印刷完成,再用火烘烤铁板,药料熔开后拿手一拂,印模自落,不沾不污,令人叹为观止。
这就是活字印刷,人民的智慧在实践中不断精益求精后的升华。
阮铭川这些年流离千里,长了大大的见识,却不是那等死读书读死书的酸文腐醋。当阮小七愕然问起活字印刷为何物,聚义厅中众好汉懵然不知时,他站起身来,详细解释了一遍,众人听着无不恍然大悟,一下子对阮铭川另眼相看起来。
吴用摇着折迭扇笑道:“阮兄弟学识渊博,佩服啊佩服!”
阮铭川赶紧谦虚道:“哪里哪里!小的百无一能,只不过凑巧在印书作坊里做过几天排字的黑手罢了。”
阮小七打破砂锅问(纹)到底:“这个甚么活字印刷虽然听着神奇,但若说能用它来打败关胜,吹破了大天小弟也不信!其中必然有什么不得了的道道,哥哥们若有知道的,就请与小弟说了吧!”
晁盖大笑道:“若四泉兄弟的真意能轻易被人识破,他还是咱们水泊梁山的第一智将吗?小七你莫急,只管坐着喝酒,等四泉兄弟闭关出来,自然劈破傍门见月明。”
智多星吴用听着那“梁山第一智将”几字,心里隐隐泛酸,勉强笑道:“天王哥哥这几日学问见长啊!劈破傍门见月明这等雅致的话儿,兄弟还是头一回听到。”
晁盖叹道:“此前与一清先生、无嗔大师谈玄论道,令我多有感悟。如今无嗔大师回了龙潭寺,我心里常常忆念他,因此便取了些佛书来看,这一看啊!方知道人生在世多少大道理,其实只在身旁心上!”
这时阮小七满大厅数人完毕,叫道:“天王哥哥说起公孙牛鼻子,这老道自从高唐州宰了那高廉之后,回到咱们梁山,就象躲羞的新娘子一样罕有露面,倒也罢了——怎的**炳、打算盘的蒋敬、萧让萧秀才、玉胳膊的金大坚、安神医他们也不见了?”
焦挺举杯道:“七哥点的这些都是细人,不象咱们这些老粗,笨手笨脚帮不上忙。等他们帮哥哥弄好了那个甚么活字印刷,大家自然出来!”
话音未落,就听厅外一阵爽朗的大笑:“哈哈哈!今日小七张横脱了牢狱之灾,我这里也做成了活字,破关胜只在旬日之间——却不是双喜临门吗?”
听了这话,聚义厅中众好汉无不跳了起来,喜道:“四泉哥哥来了!”
宋江吴用对视一眼,也慢慢地站了起来,冷眼看时,只见西门庆带着**炳、神算子蒋敬、圣手书生萧让、玉臂匠金大坚、神医安道全诸人昂然直入聚义厅,笑向众人拱手道:“弟兄们高乐啊!”
众人乱哄哄应道:“只差哥哥,不能尽兴!”于是七手八脚安排座席。刚坐定,阮小七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四泉哥哥,如何破关胜?快给小弟递个亮堂话吧!若有用得着小弟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小弟给咱们梁山丢了人,便是豁出这颗头去,也要把场子找回来!”
船火儿张横一直默不作声,此时霍然站起,向西门庆拜倒:“小弟和小七俱是一般,听凭哥哥调遣!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粉身碎骨,方为趁愿!”
西门庆急忙扶起张横,笑道:“甚么话?让自家弟兄粉身碎骨,这等计策我是绝对不使的!两位兄弟且记——天下多有英雄好汉,临阵交锋,非是儿戏,昨日吃一堑,今日长一智,今后须谨慎方好!”
阮小二一巴掌扑在阮小七头上,喝道:“孽障!四泉哥哥说给你的是金子般的好言语,你还敢大喇喇地坐在席上喝酒?给我拜领了!”说着,和阮小五、阮小七一起向西门庆拜了下去,浪里白跳张顺也和哥哥张横同阮氏三雄并肩拜倒。
张顺是宋江倚重的好兄弟,见到他向西门庆拜倒,宋江的脸顿时拉得跟驴一样长,闷着头只是喝酒。
西门庆好不容易把大家都扶了起来,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无足挂怀,大家坐下喝酒,顺便给我讲一讲,小七张横是怎么从关胜军中脱身的?”
阮小七便把阮铭川扯了过来,将来龙去脉一说,西门庆顿时听住了,眼光闪动间,点头道:“原来多亏铭川兄弟仗义!哈哈!正好!正好!来日破关胜用计之时,还需铭川兄弟出力!”
众人再一窝蜂地问起西门庆计将安出时,西门庆只是笑言“天机不可泄露”,众人失望之下,登作哀鸿遍野。
阮铭川心道:“这正是三奇公子西门庆的精细处。我虽然救得七哥与张横上山,但终究还顶了个关胜派来的细作身份。此时当着我的面将计策和盘托出,智者不取。”
但被如此防备于众人之外,心中终究不爽。阮铭川把玩着酒杯呆呆出神,暗中想算着究竟该如何做,才能释了众好汉心头的怀疑。
见从西门庆这里打不开缺口,就有好几个心眼儿活络的人,拉扯住了**炳等人套近乎,旁敲侧击。**炳笑道:“四泉哥哥治军甚严,敢泄漏军机,是必斩之罪!裴宣哥哥在此,又多了鲍丧门,在下如何敢明知故犯?”
众人听了,打去指望,一齐嚷叫起来,便紧着灌几个书生秀士的酒。一会儿之后,除了**炳做过通判,官场上练出一身喝酒的好本事之外,其他人都有醉意了。
酒酣耳热时,西门庆站起来,与晁盖、宋江等人把了盏,纵身上了圆桌中心,朗声道:“众位哥哥兄弟,我这里有一言,要提出来同大家商量。”
众人精神一振,都想道:“莫不是欲破关胜,四泉哥哥准备点兵派将了?”一念至此,便有急性子的家伙抢到前面,大叫起来:“四泉哥哥,兄弟俺要打头阵!”
西门庆却摇手道:“小弟要说的,却与军事无关。这几日研究那活字印刷术时,心中突起一念——这世上也不知有多少良工巧匠,发明了无数技艺,为万民造福,功德无量。谁知几代朝廷,均是有眼无珠,将这些无名英雄毕生的心血视为奇巧淫技,一边享受着他们呕心沥血的成果,一边封杀着不准他们登大雅之堂,多少人就这样郁郁一生,埋没于黄土垄中,再无出头之日?咱们梁山树着替天行道的杏黄旗,如何不为他们讨个公道?”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都搔头道:“要讨这个公道,却是难也!莫不成驮了铜钱,满天下散给那些百工匠人去?如此便是累死,也散不尽啊!”
青眼虎李云道:“依四泉哥哥之见,却当如何?”
西门庆“当”的一榔头,震聋发聩:“发明创造,泽被苍生,造福万世——讲武堂之外,再设先贤堂!供奉世之良工,自我梁山始!”这正是:
欲求新风拂万世,先将默雨润千家。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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