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涂“捉”了燕青回阵,史文恭先迎上来,一手抓过燕青往地上一放,劈头便是一问:“燕青!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燕青向史文恭一抱拳,笑嘻嘻地道:“师叔。我家四泉哥哥已经派人去请过我师傅了,可我师傅不肯来,我这做弟子的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学着佛经里舍身饲虎,把自己陷在这里,我师傅听了,这才会来,这就叫做置之于死地而后生——象我这种后生,都是要被置于死地的。”
史文恭听了,哭笑不得,不由得摇头叹道:“孩儿啊!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来这里竟是玩耍不成?放着堂堂的讨叛安抚使梁大人在这里,他只要一变脸,摸摸你的小脑袋瓜子还有吗?罢罢罢,摊上你这号不长进的后辈小子,算我倒霉——曾涂,你把你的马让燕青‘抢’了去,打发他快走,梁大人那里,我自去支吾!”
“是!师傅!”曾涂一边答应着,一边提马来到燕青身边,向他眨了眨眼睛笑道,“燕师弟,现在你给我一拳,把我打下马来好了——切记下手要轻,你师兄我平生可没吃过大苦头啊!”
此时,由不得燕青心上不暖烘烘地感动,暗地里思忖道:“史师叔虽然有时嘴上刻薄了些,但真实里却是古道热肠,只念着一门同气联枝,就不惜冒着血海似的干系,阵前私放于我——他那一声孩儿,叫得真情流露,实实是把我当骨肉子侄的看待!小乙若不能替他替师傅替四泉哥哥之间排怨解愆,今生今世誓不为人!”
心头拿定了主意,燕青收起嬉皮笑脸,撩甲叶向史文恭深深拜倒:“小侄多谢师叔厚意!但小侄既然敢来,就不怕见那梁中书,而且我家四泉哥哥还安排了锦囊妙计,必能保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这一边要撵,那一边要留,正彼此厮推间,早有梁中书帐下几个虞侯引一众军汉飞马而来,远远地就大叫:“相公钧旨,着令押解被擒贼将入见!”
史文恭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我自送你过去吧!若有个马高镫短,我会在梁大人面前全力保你性命!”
一众人簇拥了燕青,往梁中书中军帐去了。他们这一走,梁山这边一个巴掌拍不响,也只能跟着收兵回营,众好汉担心燕青有失,都来西门庆帅帐前问讯。
焦挺急问道:“哥哥,你既然早算到了小乙兄弟会临阵陷敌,为何早些不阻止他出阵?”
西门庆笑道:“我既然算到了小乙会临阵陷敌,后面的波折,也当然早在我预料当中——小乙兄弟纵然被困在敌营,却是似危实安,而且还要由这个做饵,钓出卢俊义这头麒麟来,那时小乙兄弟自然无恙而归——你们又何必着急?”
鲍旭猛拍焦挺大腿,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昨天小乙兄弟说,他有计能请来卢员外,闹了半天原来打的是这么个深入虎穴的主意。妙哇!如此一招,卢员外知道了是非来不可——小乙兄弟端的是好胆气!一个人不避刀斧,独闯龙潭,等闲之辈想想就要尿裤子了!”
焦挺疼得呲牙咧嘴,推开鲍旭叫道:“鲍丧门你这忘八羔子,你怎么不拍你自己的腿啊——三哥,你临阵时给了小乙兄弟一个锦囊,那是……?”
西门庆悠然而笑:“小乙兄弟既然为了咱们梁山舍身破命,我如何能不护着他?那个锦囊就是小乙的护身符,梁中书便有包天的胆子,见锦囊后也不敢动小乙分毫!”
一众好汉听了都是两眼放光,齐赞道:“哥哥不愧是天星转世,果然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西门庆唯恐这些家伙见猎心喜之下,你也来索,他也来讨,自己又能有多少锦囊可给?于是急忙起身打断了众人的喋喋不休:“好了,现在小乙兄弟单身闯敌营,我也要亲自往寿张县再走一回,去三请卢俊义!”
与此同时,燕青也被押到了梁中书的面前。
梁中书想到大名府中蔡氏造的孽,虽然他并不知情,但心中终究有愧,不过这里当着三军大小将校,无论如何不能示弱。于是梁中书把脸一沉,面黑如锅底,若额头上再来贴个弯弯的月牙,简直就是包拯包龙图再世。就见包二代版梁中书向燕青一声大喝:“燕青,你可知罪?”
燕青立而不愧,昂然道:“我何罪之有?”
史文恭带着曾家五虎在左近站着,看燕青如此强项,虽佩服他的胆气,却也替他暗暗着急。
就见梁中书嗔目道:“你这小厮,还敢这般刁顽?你主卢俊义,本是良民,如何到你这里,却做起反贼来?勾结梁山,反抗天兵,竟是五毒俱全,十恶不赦!从前的大名府中,你也是有数儿的少年英俊,如何今日堕落至此?你那一肚皮的学问,都念到哪里去了?”
燕青亢声道:“诚然——我主卢俊义,本是良民,如何到了你夫人蔡氏婆娘手里,就变作阶下囚啦?大名府卢家虽然能力有限,也曾竭力报效,买粮买马,为大名府的发展付出了心血,怎的为了谋人家产,就将从前情分一笔勾倒,亮出贪婪嘴脸,把出诸般无赖无情手段来?这是大宋的朝廷,还是权贵蛇鼠一窝的朝廷?值此生死关头,正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逼上梁山,得其所哉!大人若定要治我的罪,咱们三曹对案起来,只怕不是大名府卢家对不住大人,而是大人你对不住大名府卢家!”
梁中书一时被燕青驳得哑口无言,憋得他双腮挂赤,满面晕红,半晌后才作色道:“好一个浪子燕青,你的口舌也太锋利了!再让你胡嚼下去,何难把本官也说成个反贼?左右听着,将此人给我拉出去,斩首示众!”
燕青嗤笑一声,暗想道:“果然!笔杆子黔驴技穷,占领不了舆论阵地时,干脆换成枪杆子就上了!”
眼看帐下虎士纷纷往上一闯,就要揪倒燕青。史文恭正准备挺身而出,大喊一声“刀下留人”,猛听燕青仰天哈哈长笑,声遏行云,中军帐里诸色人等面面相觑,尽皆惊得呆了。
梁中书其实只是想借虚言恫吓,杀一杀燕青的锐气,并无加害之心,此时听他笑得古怪,正好顺水推舟道:“且慢!将此人与我推回来!”
左右将燕青带回。梁中书问道:“燕青,你方才笑甚么?”
燕青冷笑道:“尔要杀便杀,何必多问?”
梁中书道:“连斫头都不怕,还怕问话吗?”
燕青便道:“既如此,我便与你说个明白!我笑只笑——唉!这一时千头万绪,真不知该从何说起!对了!我这里有个锦囊,你还是拆开了自己看吧!”
有虞侯将锦囊转呈上去。梁中书见那锦囊密封着,便吩咐道:“来人,取剪刀来!”
睢州兵马都监段鹏举在旁边看得分明,急忙上前来禀道:“大人小心,贼人狡诈,这锦囊中万一有诡计……”
梁中书问道:“能有甚么诡计?”
段鹏举打量着那个锦囊,沉吟道:“若说有机关弩箭甚么的,倒也不像,但大人务须谨防其中有毒粉暗算!”
燕青在旁边听着,冷笑道:“你七心海棠吃多了吧?说这等有天没日头的昏话!”
虽经燕青言语讥讽,但梁中书到底还是从善如流,召来一个不知情的小兵把锦囊剪开,从里面取了一封信出来。再看那小兵时,既没溃烂也没昏迷,依然好端端的。
梁中书略略放心,再看那封信时,只见封皮上淡墨随笔题着十个字——梁世杰君启,西门庆敬上。梁中书吁了一口气,完全放下心来:“岂有酖人三奇公子哉?”
打开看时,却见信中并不提兵戈之事,更象是两个朋友在拉家常。最后还调笑道:“……今梁兄苑上梅花开二度,房中琴韵又重调,画眉之乐,可谓极矣!然珍重新人之笑,莫抱愧旧人之哭,其人安居梁山,得吾等精心照拂,诸物不敢有缺,顺心遂意处,面色始终不变,亦难能可贵矣!”
梁中书见文中西门庆开他和李瓶儿的玩笑,虽然未免不好意思,但心里还是颇有些喜滋滋的。但接着看到提起了蔡氏刁婆,毕竟一场夫妻百夜恩,不免心下忐忑起来,还真有几分抱愧的感觉。待见西门庆说梁山把蔡氏照顾得很好,他深信西门庆不是个说谎话的,倒也放下了潜意识里的一线担心。
苍天在上,西门庆确实没说谎,梁山真的把蔡氏——的人头——照顾得很好。神医安道全泡制了珍贵的药料,供蔡氏的人头专享;西门庆敷之以青黛,饰之以珠粉,整个人头被打扮得栩栩如生,作生前含笑状,俨然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将来送人时,必能收骇目惊心之奇效。
梁中书当然不明白文中深意,继续往下看时,却在请他担待燕青一二的语句后,就此搁笔。梁中书闻弦歌而知雅意,叹了口气吩咐道:“来呀,将燕青别帐安置,好生看待,休得轻慢!”这正是:
后生豪胆拔赵帜,公子锦囊胜连城。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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