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中书见报信的是自己打发去通知燕青的人,心中暗觉不妙,喝问道:“何事惊慌?”
那报信人气急败坏地道:“回大人,那个被擒的敌将燕青,他……他……他……”
梁中书也不由得急了起来,但还是保持了镇定和威严,徐徐问道:“他怎么样了?”
报信人终于理顺了自己打结的舌头,继道:“……他不见了!”
“什么?”帐中人包括焦挺,异口同声之下都是大吃一惊,难以置信。
“你待怎讲?”梁中书追问起来。
报信人再定醒了一下,说出几句有条理的话来:“大人呐,小人跑去给燕青送信,让他早做准备,会见梁山的这位使者,谁知——周围虽有自家弟兄把守得铁桶相似,但小的掀帘子进去后,帐中却是空无一人!弟兄们把帐篷里外翻了个底儿朝天,就差掘地三尺了,也没寻出半根人毛来!”
话音未落,㫿州兵马都监段鹏举就跳出来道:“大人,不必问了,此必然是那曾头市史文恭念着他们同门的情义,暗中把那燕青撮弄走了,否则在咱们千军万马围裹之中,除了神道鬼怪,还有谁能鸦雀无声的就把大活人救了去?大人,请立时传令,拿下曾头市众领头的,必能拷问出燕青的下落!”
“胡说八道!”梁中书拂袖而起,“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都随本官去看来!”
于是一群人乱哄哄地跟着梁中书往关押燕青的营帐处来。焦挺走在其中,又惊又喜,惊的自然是燕青的突然失踪,喜的却是猜测莫非小乙兄弟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否则怎能在重重监守下逸了个无影无踪?
来到监押着燕青的帐篷处时,却见那群监守的卫兵早已把帐篷拆成了平地,有人还真拿了锹在地下乱掘,却哪里掘得出来?见梁中书到了,这小二百号人都扔了手里的家伙什儿,黑压压跪成了一片。
李成上前骂道:“我把你们这些毬攮的酒囊饭袋!二百人四百只眼睛,连一个手无寸铁的俘虏都看不住,恩相养你们这些废物何用?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群人叩头如捣蒜,负责总领的一个卒长战战兢兢地回禀道:“大人啊!小的们确实没有偷懒摸鱼啊!我们这些人分两班,哪一班不是眼睛瞪得象包子一样,盯死了这里?可是见了鬼啦!明明刚才送茶的时候人还在,怎么一会儿工夫就不见啦?这可是大白天啊!”
梁中书问道:“可有闲杂人等来过?”
那卒长努力回想道:“除了大人安排的送饮食的,就只有曾头市的史义士带着曾家五虎来过,后来史义士又来过两次,与燕青相谈甚欢,临行前燕青送他出帐,执礼极恭——除此之外,小的敢用脑袋担保,再无旁人靠近过这里半步!”
段鹏举又奋然踊跃而出,豪声道:“大人!这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吗?若不是曾头市史文恭那批人弄鬼,燕青他能跑到哪里去?大人只消擒下曾头市那些人,定见水落石出!”
那看守的卒长是李成麾下的人,却不卖段鹏举的帐,闻言摇头道:“大人听禀,小的虽敬重史义士为人武艺,放他入帐跟燕青说话,但环绕帐里帐外,少说也布置着十几二十个人。史义士和燕青说的都是些他们的师门旧事,却没一句话一个手势一个眼色,能牵扯到救人逃生上去。还是那句话——小人敢用脑袋担保!”
段鹏举冷笑道:“不用问,这些人肯定是被曾头市重金收买了,大人只消严刑拷问,何求不得?”
李成不乐意了:“段都监,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安有二百人集体豁出了性命,去受贿瞒赃之理?”
段鹏举却道:“李都监,当今天下,拼了自己前程性命,凭贪腐为家人老小后代赚个数世温饱的官儿,已经是普遍现象了罢?朝廷恩宽,法不责众之下,效仿者日多,这二百人未必便能免俗。只要钱使得到了,这些人甚么事做不出来?甚么谎话说不出来?”
李成一时语塞,那些看守的士兵却都喊起冤枉来。
乱哄哄中,梁中书道:“传曾头市义士史文恭来此见我。”
不多时,史文恭勿勿来到。他虽然武艺过人,却只是个没品秩的白身,因此平时不能与段鹏举等人同列,只在自己营寨中听候将令。梁中书一传,则闻风而至。
见到这里天翻地覆般的景象,史文恭顿时一愣,关切之下,禁不住开口询道:“请问大人,燕青何在?”
梁中书道:“梁山西门庆派人来下战书,与吾约好明日斗将,顺便要见燕青一面。本官派人来这里准备时,却发现燕青已经不翼而飞了!”
史文恭听了,只觉得匪夷所思,愕然道:“岂有此理!此处把守得何等严密?燕青岂能波澜不惊、说走就走?还请大人详察!”
段鹏举阴阳怪气地道:“史文恭!你既请大人详察,若第一先从你曾头市营寨处察起,你没意见吧?”
史文恭眉峰一立,昂然道:“这位都监大人莫非是疑我私放燕青?既如此,便请大人搜检曾头市营寨,以赎我等清白!”
段鹏举见史文恭言语神色间有恃无恐,便冷笑道:“若真有内应,其人早已将燕青不知转移到哪里去了,翻遍营盘,只怕也是空耗力气,未必便能搜出来啊!”
史文恭是个义烈汉子,哪里受得了这等夹枪带棒?当下瞋目扬眉,直视段鹏举道:“当着梁大人的面,有话明说便是,何必言语中暗箭伤人?”
被史文恭凛冽的目光一逼,段鹏举遍体生寒,急忙往其他人身后一缩,干笑道:“我又没指名道姓,只是那么一说而已——但架不住内心有鬼的人那么想啊!”
史文恭听了更怒,他平日里相交的都是豪爽汉子,彼此间直抒胸臆,论起城府来,连曾长者这个外族人都比他深些。此时义愤填膺之下,只想计较曲直,哪里还顾得上其它?大抢上两步,便要从人丛中揪段鹏举出来。
段鹏举见他来得凶,拼命后退,同时尖着嗓子直叫出太监宣旨的味道来:“史文恭!你意欲殴打朝廷命官,莫非想要造反吗?”
李成挺身一遮,喝道:“恩相驾前,不得无礼!”
史文恭听了,这才心头一凛,暗想道:“我可不能只顾逞一时意气,却替曾头市招祸!”这才恨恨停步。
梁中书这时把脸一沉,喝道:“都与我住了!”此言一出,众人皆凛然无声。
焦挺抱了膀子,在一旁侧目斜睨。
只见梁中书背了手,冷着脸木无表情地绕着一片狼藉的场子转了几圈儿,蓦然间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笑,倒把众人笑糊涂了。李成上前拱手道:“恩相却笑怎的?”
梁中书笑道:“我笑那浪子无谋,燕青少智,他的逃生之法虽巧,但还是留下了多少破绽,哪里瞒得过本官的锐眼?”
众人听了,又惊又喜又惭愧又好奇。惊的是段鹏举那一干人,他们听梁中书那口气,原来燕青并无内奸接应,确实是凭他个人的本事逃走的;喜的是史文恭,梁大人锐眼察真相,证明了自家的清白,而且不管怎么说,燕青跑了就好;惭愧的是原来看守燕青的那小二百士卒,他们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但梁大人只是一目,便捉出多少破绽来;好奇的是焦挺,燕青是怎么逃脱的?他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这梁中书是从哪里觑破的?
一时间,焦挺心中倒不由得佩服起这个朝廷狗官来,怪不得其人能得西门庆器重,果然有他的真才实学在啊!
当下焦挺诚心诚意地揖礼道:“梁大人,我那小乙兄弟究竟是如何离开的?他却留下了些甚么破绽?还请大人明言,给咱们个痛快。”
这一言却是道尽了众人的心声,从段鹏举到史文恭,都眼巴巴地瞧着梁中书,其心也殷切,其意也急然。
梁中书胸有成竹地捋了捋须髯,心中却道:“燕青怎么跑的,我怎么知道?可要不这么说,你们这群人互相扯起蛋来,还怎么对付梁山?”
心中虽这么想,脸上却是怡然自得,曼声道:“这位使者,你我两家互为敌国,我方既然看出了你方的破绽,又如何能够明言于你,让尔等白长一斗的见识?使者之问,未免忒莽撞啦!呵呵呵呵……”
段鹏举等人听了,也配合着梁中书,幸灾乐祸地瞄着焦挺笑了起来。
焦挺听了,也不生气,只是暗想道:“待我日后重见小乙兄弟,逃生之法,一问自知。而那些破绽,以我家三哥的智慧,加上小乙兄弟的聪明,还怕弥补不过来吗?”
当下拱手道:“既如此,咱家的使命已完,这就向大人告辞了!”
梁中书向李成吩咐道:“你送使者出营。”心中却兀自不解:“燕青究竟是怎么跑的?”这正是:
鹤立鸡群原矫矫,鸿飞天际又冥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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