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议一出,江南当堂手批判词,笔走龙蛇间,瞬息而就。西门庆看时,字里行间文采斐然,都是替燕青开脱的意思,尤其是两句——“当场不杀贾氏,是向主母尽忠;隔日再诛李固,乃替主人报义。忠义两全,真纯仆也!”
西门庆看了笑道:“江知县好刀笔!这一来,燕青的杀人之举,反倒整肃了寿张县的风俗,将来的县志之上,也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江南低声向西门庆苦笑道:“于黑暗中搜求出光明,并大加歌颂褒扬,这是官场上通行的规矩。虽然忒无耻了些,但在下若不这么做,这公文行上州里去,非被上宪驳回来不可!唉!进了狗群,就得吃屎啊!”
西门庆皱眉笑骂道:“我呕!说得你就好象是一个打入我大宋内部的好人一样——我提醒你一下,你这篇判词做得虽佳妙,但可惜不全。”
江南奇道:“有何不全?”
西门庆道:“燕青无罪,李固当死,可是还有一个贾氏呢?这等淫婢,你把她搁在了哪里?”
江南向卢俊义那边看了一眼,沉吟不语。贾氏与李固私通,闹出人命,可追究也可不追究。江南念着卢俊义与自己老师马伸交情莫逆,因此笔下超生,将贾氏放过,也是替卢俊义留脸之意,这时他的心中有些责备西门庆——对一个美人儿,又何必这么赶尽杀绝呢?
西门庆之所以要赶尽杀绝,皆是贾氏咎由自取。
那天西门庆去见卢俊义时,贾氏隐在窗后说的那些言语,都证明这妇人不但没有反省自身,反而处心积虑要替她的奸夫报仇,其寡廉鲜耻之处,比世上的贪官污吏有过之而无不及。知错不改,还偏要将错就错一意孤行,由不得西门庆不动杀念。
美人儿又怎的?她相貌越美,品性越坏,留在世上害的人就越多。
西门庆和卢俊义打的交道也不算少了,深深察觉到其人心慈面软的程度,绝对是天下少有,世上无双。这种性格,或许是武学上的好根性,但在行商处世上,迟早会被人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当初在大名府时,蔡氏杀富不济贫地找上了卢俊义,并非无因啊!
蔡氏的人头已经取下,但今天又冒出个贾氏来,万一让她花言巧语,说得卢俊义耳软心活,还是把她当女神供养在家里,这淫婢蛰伏越久,毒性越烈,发作出来时真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西门庆从来不敢小觑女人的——他才不讲究那种无谓的大度,既是祸胎,就要趁早揪来一刀剁了,省了世间多少烦恼。斩草不留根,杀人要绝后,在佛法与法刀面前,男女众生永远平等。
自穿越以来,西门庆很乐意帮其他人逆天改命,改得越多,蝴蝶效应越大,他自身的存在就越不显得违和——但是,象高俅那样的贪官,贾氏这样的淫婢,西门庆是绝对不会因任何理由放过他们的!一刀在手,刀过无头!
再说,卢俊义马上步下功夫,世间无对,想要请他心甘情愿上梁山,就得下猛药。借着这个机会,让贾氏得了她自己的宿命——被卢俊义割腹剜心,凌迟处死——卢俊义手上染了血腥,再加上杀妻后心灰意冷,易下说词,只消有吴用级别的三寸不烂之舌蛊惑一番,其人上梁山坐把交椅,指日可待。
所以,贾氏非死不可!
西门庆和江南话音虽轻,但卢俊义内功精湛,再加上堂前众人贪看折小青法术盛景,四下里鸦雀无声,西门庆和江南的对话都听在他的耳朵里。
想到贾氏负了平日里自己对她的一番恩情,卢俊义心若刀绞,五内如焚。男儿汉受些汙辱,若不图报,非为人也!心头拿定主意,卢俊义哑着嗓子道:“不劳西门头领与江知县挂心了!我那拙荆,这几日突然复发了旧病,风湿透骨,痨病入心,性命只在顷刻之间。只求江知县行文上宪时,存心仁厚些,免了将死之人的羞耻吧!”
西门庆和江南听了,都是心中雪亮。江南是传统文化人,虽然知道贾氏固有取死之道,但毕竟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还是为她暗中幽幽一叹;西门庆却是心头冷笑:“甚么风湿透骨,痨病入心?即将尖刀入骨,利刃穿心,那倒是真的!不过——这头玉麒麟耳根子软,万一临下手时,被那贾氏两行猫尿浇得软了,须留下多少后患!说不得,老子到时使个丧门绝户计,非叫那贾氏遭了天诛不可!”
正想到凶毒处,却听一阵琴音传来,入耳宁心,胸中杀意顿时为之一淡。西门庆一惊:“何人在此抚琴?其琴声高妙,竟可如此夺人心志!”
猛转头一看,却见光镜之中,云雾翻腾,又已变化出一块奇幻之地。
一条条金刚白玉石砌成的甬道,勾连着七座广阔的剑台。七座剑台上顶天立地般插着七柄玄铁打造的巨剑,巨剑从剑柄以下,有一半露在外面,另一半深入剑台。剑台之下却不是土地,而是暗流汹涌的化妖水,水面上凝结着厚厚的血红色油脂,蠕蠕而动,看着时触目惊心。
七柄巨剑之上,皆是粗重厚实的铁链来回缠绕,铁链的间隙中,束缚着无数奇形怪状的骷髅骸骨,只有七星天权位的巨剑上,孤零零地锁了一只蛇妖——上体是人身,下部为蛇尾,娇靥如花,青鳞似玉。
天权位剑台上,此时正有一个男子伶仃的背影,盘膝而坐,十指如风,勾捻挑抹,抚得一具瑶琴铮琮作响,音节殊妙。
清雅的琴音中,男子曼声而歌——“衣袂飘飘,剑光缭乱,织成几许梦幻?总是纤纤璧人,巧笑嫣然,回眸流盼。半盏薄茶,读懂心香一瓣。纵弱水三千,心中唯尔,此情未改当年,誓言依然。世事再难,此心无愧于天,弹剑作歌,只把仙魔路看淡。从此比翼双飞,萍踪悠远,浪迹天边。”
琴声歌声低徊婉转,一脉柔情,却是如藕线般缠绵不断。被锁在巨剑上的美女蛇妖怔怔地听着,两行清泪终于淋漓而落,哽咽道:“我只是一只丑陋的蛇妖,又失去了变化人形的能力,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你何必干犯奇险,又冲进这锁妖塔来救我?”
男子袍袖一拂,未尽的琴声歌声,俱散入剑台锁链之间,铁锁锁环间掠过的肃杀风鸣声,此时似乎都变得温柔起来。男子抱琴长身而起,他身材并不算高大,但全身浴血,凛凛生威,却如顶天立地一般威猛。
温柔地看着被锁于剑柱上的美女蛇妖,男子淡淡地道:“一夜夫妻,一世恩情,若你有不测,我岂能苟活?”说着话,一缕剑光已是冲天而起。
剑光缭乱,瞬息间已纵横千百回旋,锁着美女蛇妖的玄铁链虽然天下至坚,但此时竟也如摧枯拉朽一般,连着其上的封印纷纷碎断。漫天铁雨缤纷中,美女蛇妖如一朵凋零的落花,轻飘飘地从万丈高天往下坠落,男子轻轻纵身而起,半空中稳稳接住伊人,缓缓落地。
一人一妖,四目相视,虽是脉脉无言,但眼波流动之下,竟似已经倾诉了千言万语。
正当此两情相悦之时,突听一声轰鸣,就如烧红的铜鼓自天庭的地板上滚过,一对异族恋人的头顶上已经降临了一尊神祇——六臂三眼,虬须蟠发,耳上垂着碗大的金环,一幅皴纹蜡染的蓝裙遮着壮硕的身躯,裙摆上缀了三个玉菩提,顾盼间威风凛凛,寒人魂魄。
一开口,更是喝声如雷,摧人肝胆——“大胆狂徒,竟敢私纵犯妖?饶不得!”
男子展开双臂,遮护于萎顿的蛇女身前,大声喝问道:“小青究竟犯了什么罪?你们要如此加害于她?”
神祇威严的声音震彻七星剑台:“此蛇女具有极可怕的妖力潜能,如不将之封印,一旦任其觉醒,必将危祸人世!”
男子紧紧握住了蛇女的手,反驳道:“是妖怪又怎样?她又不曾害过任何人!”
神祇冷笑的声音洪洪发发,震耳惊心:“哼哼哼!幼虎虽温驯,谁可保证将来不会成为一头吃人的猛虎?我既受命镇守此塔,斩除妖魔祸根乃我职责天命所在,绝不容情!”
男子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重新泛起愤怒的红晕,断喝道:“放屁!神又怎么样?你这个镇狱明王,生了六只手,三只眼睛,一副嘴脸比妖怪更象妖怪!小青天生灵力高强,是她的福气,你们妒忌什么?你呢?你不也是法力无边吗?怎么不先杀掉你自己?”
镇狱明王大怒,天空中有闪电的电芒嗤嗤而作:“无知愚民,我乃仙界之神明,不同于这般下等山精水怪。汝等回头是岸,莫与妖魔为伍而逆天行事,否则一并打入炼狱之中,受永世劫火之苦!”
男子大叫一声,剑光盘旋如轮,织成一个闪亮的光茧,护住了自己和小青,剑光中有言斩钉截铁——“今日与卿同生共死!”这正是:
愿舍残生酬知己,敢拼热血战明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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