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这一笑,真把九节度笑糊涂了。
就见高俅怡然自得地道:“你们放心,这下雨一说,是再没有的?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啊--知道官家金口玉牙亲封的通真达灵林灵素林先生不知道?我就出军之事请教林先生,林先生掐指一算,便道破天机,说此次行军只消大家心诚,天必然助我,晴空万里无雨云,正是一鼓破贼的好时候!”
林灵素是宋徽宗现在最宠信的道士,他装神弄鬼,说宋徽宗是上帝的长子南方长生大帝君,现在转世下凡来了。又说蔡京、童贯、杨戬、高俅……反正朝中的宠臣权阉他一个都没漏,都被编排成了天上的星宿,也跟着下凡来辅佐宋徽宗来了。这一说,昏君奸臣都是乐不可支,林灵素从此左右逢源,成了东京城里灸手可热的重量级人物。可惜西门庆不在,否则一定告他抄袭,侵犯版权。
九节度早已听说过这位林先生的威名,知道他神通广大,道力无边,虽然心上还挽着疙瘩,但也只好半信半疑了。
解决了老天爷下雨的问题,王焕又提醒道:“太尉大人,此番围剿梁山,须当水战,我等皆是步卒,无船不得征进,还望太尉大人早作准备。”现在的九节度已经对高俅的军事智商绝望了,虽然攻水泊要用船这等最粗浅的常识,也不得不拿出来点醒他一下。
谁知这回高俅早有准备,笑道:“江南有一枝一万五千人的水军,由统制官刘梦龙带领。本大人早已派枢密院行文调遣,不日必至,那时我水陆并进,船骑双行,必能洗荡了梁山,成就不世之功!哈哈哈哈……”
虽然高俅销魂的笑声绕梁三日,但等来等去,怎么也等不来刘梦龙的水军。派人拿着“军法从事”的大牌子去吓唬,结果刘梦龙派人回来诉苦,说战船又不是战马,没办法在陆地上跑,只能拐着弯儿走水道,偏生大宋无数的地方官把用来疏浚河道的银子都贪污了,河道淤泥好客得令人发指,船一进去就走不动、出不来了,自己的水军战船还得临时充当挖泥船,一天挪不了三十里。我也没办法,太尉大人您要杀,就来杀吧!
其实,刘梦龙这话半真半假。他镇守江南,阿附奸臣朱勔,借着为徽宗选花石纲之名,随意破民家、谋民财,一夜暴富,正是刚刚尝到甜头的时候。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在这发财的关键时刻,高俅却来调他进剿梁山,刘梦龙心里若说没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这一来,地方上官员可就倒了霉,刘梦龙堤内损失堤外补,战船绕着弯儿,尽捡水道上富庶的州县走,他这人也不虚伪,去了就伸手直接要钱,不给就驻下来不走了,纵兵上岸,四处劫掠,荼毒生灵无数。沿途官员连连上奏,但刘梦龙有朱勔撑腰,那朱勔号称“东南王”,每年给朝廷中奸臣权阉孝敬无数,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谁又吃饱了撑的,愿意去寻刘梦龙的麻烦?只要他不扯旗造反,随便他折腾去,反正折腾累了,他就会走的。
吃一堑长一智,后来的州县也学精乖了,刘梦龙水军战船一到,地方官先上船和刘大人谈价钱去,彼此间争多论少,跟做买卖相似。打发刘梦龙上路后,地方官再加捐加税,老百姓水深火热。
高俅见刘梦龙狗仗人势,竟然连自己的命令都敢置若罔闻,心下大怒,于是气冲冲地去找蔡京,让他帮自己出个主意--我打梁山可不是光为我兄弟高廉一个人报仇,你还有个大舅子慕容彦达被梁山吹了脑袋呢!
蔡京听了高俅的诉苦,心下轻蔑地一笑:“无赖子就是无赖子,便是把那个‘毬’字去了毛旁加上立人变成‘俅’,也只不过是个剃了毛的无赖子罢了!”
当下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来抿一口,慢悠悠地道:“此事虽不是好事,但我们却可以把他变为好事。此间妙用,存乎一心啊!”
高俅呆愣道:“这……这是何说?”
蔡京神秘地一笑:“太尉大人请附耳来!”
高俅凑过耳朵去,就听蔡京嘀咕道:“只不过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不听这话还则罢了,一听这话,高俅直跳起来,大喜道:“妙妙妙!太师这计,正搔到我的痒处!若能如此,十分之好了!嘿嘿嘿嘿……”
看到高俅一副想要流涎水的猥琐样子,蔡京心中又是轻蔑地一笑,正色道:“此事事关重大,切勿轻泄。待老夫安排妥当,自然成就。”
高俅把头点得象鸡啄米:“是是是!全凭老太师做主!”
于是蔡京暗中安排,到了六月癸丑日,蔡京上殿,启奏说地方河道因年久失修,因此陷住了征剿梁山的水军战船,误了多少大事。何不乘此机会,盛行改革,整肃吏治,大力疏浚河北、京东、京西三路河道?此举不但于军有利,亦能造福于黎民,正是千秋不朽,万古流芳之盛业。
此言一说,高俅、杨戬等徽宗宠臣齐声附和。
官家昨日听林灵素预言,今日上朝,将有安邦定国的本章上奏,此时一听蔡京之言,正和林真人的未卜先知接上了榫头,心头大喜之下,欣然从其议,当下便雷厉风行地办了起来,一纸诏书,令孟昌龄为都水使者,于河北、京东、京西路,修三山河桥,国库里的铜钱淌海水一样花了出去,征调役夫四十万,声势浩大。蔡京高俅等人趁机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官员合肥天下瘦,弄得民不聊生。
后来桥成,官家亲赐濬县桥名天成桥,滑州桥名荣光桥,不久后又改荣光桥为圣功桥。可惜,这天成圣功并不能保佑腐朽的王朝千秋万载,梁山好汉振衣而起,西门庆兵行河北,马踏京师,赵宋灰飞烟灭,西门庆重改天成桥为民脂桥,圣功桥为民膏桥,以为史鉴。此是后话不表。
单说高太尉。他等刘梦龙水军不来,东京城外却已经聚集了十三万人马,日日人吃马喂,消耗无数粮秣不说,还有军中的流氓无赖趁机作奸犯科的,只要走通了牛邦喜的门路,官长亦不得禁。这一来,开封府的权府尹可就有意见了。
开封府的府尹并不姓权,这个权,是权宜、变通的意思。为什么要加这么一个权字呢?原来,宋太宗赵光义和秦王赵廷美都当过开封府尹,后来人为表示避讳尊敬之意,就在开封府尹的名位前加了一个权字,意思是祖宗曾在前,人臣不敢后来居上,属于中国马屁文化中的一朵奇葩。
现在的这位权开封府尹,姓盛名章,字季文,是朱勔一党,否则他也当不上这个权开封府尹。此人善于谄媚权贵,因此势倾朝野。他又生性峭刻,果于诛杀,监狱里的犯人不屠光,他就如坐针毡,寝食不安,惨毒之名,闻于京师。
如今高俅纠集起十三万军不军、匪不匪的人马来,天天在他的开封府里转悠,寻衅滋事,无所不为,这不是毁他盛大人的前程吗?他便不由得怀疑起来,是不是高俅对刘梦龙贤弟不满,就迁怒于朱大人,现在暗中想要收拾自己,意图翦除朱大人的羽翼?
越想越对,于是盛章修书一封,赶紧送往江南,让朱勔小心高俅的暗箭,一边走关系上了一本,也不敢说高俅纵兵为匪,只说十三万外路大军驻扎于天子脚下,若有啸营之变,恐怕与民不利。
官家虽然昏庸,但一看到与民不利,马上就想到了反义词--那不就是与君不利吗?一念至此,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宋太祖赵匡胤以武将造反起家,赵家人最怕的就是武将造反,现在家门口十三万比较精锐的人马虎视眈眈,确实让朕提心吊胆呐!
于是官家难得地有效率了一回,发一道诏书,令高俅金台拜帅,马上出兵征讨梁山。
牛邦喜这两天给高俅从军中源源不断地弄来了不少钱,高俅数钱数到手抽筋,正是乐不思蜀的时候,官家这诏令一下,真如要了他的性命一般。情急之下,赶紧进宫到踘蹴场上奉承官家,哀求说水军未备,望步军缓行,谁知官家这回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啦!即使踢毬再踢到兴头上,也不答应高俅的哀恳了。
高俅轰去魂魄,也只得垂头丧气地回来,做金台拜帅的准备。
象呼延灼、徐宁等人,也曾出兵征剿过梁山,但他们级别不够,因此享受不到金台拜帅这等皇家待遇。也只有象高俅这样的国之重臣、良臣、名臣,都配得上享受这般殊荣重誉。
第二日,高俅一身的金盔金甲(空心的,重了他顶不起来),猥风凛凛,淫气勃勃,一大早先往太庙磕头去,发誓这一去一定要荡平叛匪,开创盛世太平。
当然,磕头设誓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官家还要面授机宜,赐予高俅平叛的方略,然后,再珍而重之地赐给高俅阵图。
冷兵器时代作战和现在的黑社会讲数一样,讲究“摆阵”,宋朝的时候尤其热衷,皇帝带头,臣僚景从,纷纷创制阵图。所谓的阵法就是野战的战斗队形建构和扎营布局的部署,把队形、部署采用旗帜等符号标识,制订成战术方案,就叫做阵图。
这些阵图都是前人的心血凝聚总结出来的最有效率的杀敌制胜之道,其攻杀拒守,斗隐埋伏,皆有出神入化之处,在特定的地理条件下,有些阵势几乎是不可战胜的。
徽宗为了今日见祖宗,昨天强憋着没去宠幸美女,现在更是金盆净手,焚起三柱御香来,各位祖宗灵前行了大礼,这才毕恭毕敬地从金盒里摸了个纸卷儿出来,打开一看,不管识不识货,先大叫一声:“好!”
有老太监上前,把那个厚重的纸卷儿接了过去,以黄丝穗儿捆扎好,徽宗亲手捧着授予跪麻了腿的高俅,大声道:“朕以祖宗三才天地阵授卿,盼卿依阵图而行,兵克梁山,不日报捷!”
高俅以头抢地,雄壮地道:“臣敢不以死报?!”说着沧然而涕下--倒不是他被忠君报国之气所感,而是这身空心盔甲还是太重,压得麻了腿的他爬不起来了。
官家一看,感动无比--只有高卿这样的忠臣,才有如此的忠心啊!如此哀哀眷恋于太庙,真国之栋梁也!将来自己驾鹤西归回了天界,太庙里一定要高卿来配享的!
于是命左右虎贲扶了依依不舍的高俅,君臣出宫,径往城外校场来。一行人车马络绎,羽仪列队,锦衣玉袄如图画,京师人都艳羡:“好一条软绣天街!”但也有人叹息:“这都是我们小民的血汗啊!”
出城来到校场,这里早就筑起了金台,台高三丈,有三层,阔二十四丈;分别对应天地人三才、二十四节气。四面设旗,层层仪仗,各有祭器,均设祝文;或应五行五方,或按周天度数,或依七十二侯,或尊礼仪上苍。
官家一到,金台正式拜帅。先祭天地,蔡京、林灵素等各设祝文青词,宣读已毕;又请高俅着装,徽宗付印,依礼拜帅。仪式完毕,高俅正式确立军规示谕,自己在金台上声嘶力竭地大声宣读,只可惜他不学无术,第一条就读错了,把“闻鼓不进,闻金不退”读成了“闻金不进,闻鼓不退”,还说要“犯者皆斩”--众三军听了,无不面面相觑。
万幸,徽宗是不识货的昏君,听而不闻,否则高俅这元帅能不能当得成,还在两可之间。
高俅好不容易把军令都读完了,已经是嗓子沙哑,咽喉作痛,他这才知道,打仗实在是并不象踘蹴那么好玩,不过现在既然当上了这个元帅,后悔也来不及了。
送官家回宫后,就是高俅的饯别时间了。以蔡京为首,大小官员阉竖都先到了十里长亭,等着折杨柳给高太尉送行。
不一会儿,远远就见高太尉戎装披挂,骑一匹金鞍战马,前面摆着五匹玉辔雕鞍从马,背后两边,排着他的心腹死党党世英、党世雄弟兄两个,这二人现做统制官,都有万夫不挡之勇。高俅身边,是他的狗头军师闻焕章,背后许多殿帅统制官、统军提辖、兵马防御、团练等参随在后,数不胜数。
蔡京遥见高俅,高俅当然也能遥见蔡京。一见老太师亲自侯在长亭,高俅急忙滚鞍下马,步行至长亭边,向蔡京施礼道:“小子出征,哪里敢劳太师老爷的大驾?”
见高俅形状言语都恭谨,蔡京大有面子,心下高兴,当下扶着高俅,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又让他与百官作别。高俅与杨戬、梁师成、郑居中等权阉重臣嘻哈几句,却只与百官们点头为礼,蔡京等人心中冷笑:“这无赖子,到底是小人得志,不知深浅啊!”
饮罢饯行酒,高俅攀鞍上马,三军齐发,向梁山方向征进。这一行军起来,千头万绪,就不是高俅能料理清楚的了,他也乐得放权,都交给了王焕等九节度行事,自己则想着怎么样一路搜刮过去--哼哼!要比起敛钱来,刘梦龙你还是孙子辈儿呢!
于是一路过去,牛邦喜纵容士兵们沿村纵横掳掠,黎民受害,非止一端,牛邦喜坐地分赃,高俅和十个节度使都是行囊日重。但这些只是小钱儿,真正的大钱儿还是在府县之中,高俅身份非刘梦龙可比,他只消轻咳嗽一声,那些官儿们就得乖乖把府库献了上来。
虽说兵贵神速,但从东京到梁山这一路高俅却走了将一个月,他倒也振振有词--这是配合水军的速度,做到分进合击,神鬼莫测,其中兵家之奥妙,不可先传也。
终于到了济州,梁山泊已在眼下!高俅却不理梁山,先冷笑一声:“将张叔夜那个匹夫给我宣上来!”党世英党世雄答应着去了。
闻焕章谏道:“太尉大人,张济州素有官声,很得人望,若闹得过了,只怕多有不便啊!”
高俅却笑道:“先生莫忧,本大人早就拿捏到张叔夜的把柄了!这厮去年冬今年春大肆赈济流民,出手好不大方,那粮食从哪里来的?那些钱财药材从哪里来的?都是从梁山上一车一车送下来的!嘿嘿!姓张的私从梁山,背反朝廷,有不测之心,今日正好将他拿下,做为兵进梁山第一功,以作为臣不忠、为子不孝者诫!”
原来高俅未出京师,早已搜集沿路官员劣迹,以为要钱时坐地起价的筹码,张叔夜安抚流民,声势浩大,自然逃不过高俅探子的耳目。在高俅估算中,张叔夜不知从梁山那里发了多少财,收拾了其人,自己既得了实惠,又替蔡太师报了前仇,正是一举两得!
高俅计较已定,只等张叔夜送货上门。不想却听帐外一阵嘈杂,党世英、党世雄冲了进来,大叫道:“太尉大人,大事不好了!”这正是:
大屋尚未倾风雨,小人便来搬柱石。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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