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真人和智真长老突见不速之客,尽皆动容:“樊魔王?!”
来人哈哈大笑:“老杂毛,大和尚,混世魔王樊瑞这厢稽首了!”
罗真人收了讶色,冷笑起来:“樊魔王,今日孤身上我二仙山紫虚观,想来你道行大进了啊!”
樊瑞大大咧咧地道:“老杂毛,你的道术,我樊瑞是佩服的,单打独斗,老子甘拜下风,再加上个智真大和尚,老子只有抱头鼠窜的分儿。但是——今天我可不是孤身而来,包道兄,请现身吧!”
“叩叩叩”,门板被彬彬有礼地敲响三下,然后“吱呀”一声,被一个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道士推开了。
道士进了松鹤轩,深深稽首:“明教光明右使包道乙,见过西门元首,见过罗真人、智真长老。”
罗真人的目光直盯在包道乙肩后那口宝剑上:“玄元混天剑?剑修?”
包道乙淡淡地道:“雕虫小技,入不得方家法眼。”
罗真人和智真长老对视一眼,缓缓道:“道兄所来何为?”
包道乙微笑道:“贫道本已和樊魔王结庐清修,课徒渡日,世事是不问的了,不想前几日心血来潮,略一推演,方知这二仙山紫虚观里有一场天大的热闹。想我明教总是中华联邦的一份子,今日元首有劫,却不可置之不理,所以才老起脸皮,拉了樊魔王同来,想在罗真人法驾前讨个情分——这世俗事就让世俗人去办,咱们修道真,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逍遥自在,何必插手?”
罗真人面沉似水,转头向西门庆冷笑道:“我道汝如何敢单刀赴会,原来是背后得了魔门撑腰,这才有恃无恐。”
其实樊瑞和包道乙一出,西门庆也是大出意料之外,此时听到罗真人责难,转头向智真长老道:“大师能知过去未来,当明真人法眼有差——晚辈自与樊魔王一别,再无通信,这位包道长,今日更是初见,大家只是有缘萍聚罢了。若说到有恃无恐,倒是真的,不过晚辈所恃不是魔门撑腰,而是怀里重武,胸中毒计!”
说着,西门庆轻轻将长袍一分,却见其人身上鼓鼓囊囊尽是绑扎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小包裹;腕子再一翻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柄奇形怪道的管状武器——西门庆将管口一转,对准了轩中香案上供奉的香火头,一扣扳机,雷鸣乍响,震耳欲聋,香头被敲灭不说,连松鹤轩的墙壁上都破开了一个大窟窿。
在这一瞬间,罗真人、智真长老、混世魔王樊瑞、包道乙脸上都有些不自然——西门庆这一吉疾如雷霆,迅似烈火,即使是他们,突然间对上了,也是非受重伤不可。
“当啷”一响,一个黄澄澄的大弹壳这才掉到了地板上,滴溜溜打转,松鹤轩中的硝烟味儿后来居上,赶逐得先前的龙涎香再无容身之所。
一时间,众人都不作声,目光皆集于西门庆手中奇门武器上。却不防墙上的窟窿外边一个语声传来:“哎呀呀!好险好险!没想到只是想隔岸观火,也能引来猛火烧身!若不是贫道闪得快,几乎狼狈!”
松鹤轩门一开,又一名道士排闼直入,向轩中诸人稽首为礼。众人看时,此人丰神隽朗,气度不凡,虽赤着一双脚,脚上偏无半点尘垢。
西门庆“咦”了一声:“叶道兄,多年不见,未想到重会于今日!”
铁脚道人叶知秋点头笑道:“还好,没被你雷霆一击打死,人生这场大觉还能继续睡下去。”
西门庆脸现尴尬之色,深深施礼赔罪道:“却是小弟莽撞了!虽别经年,但道兄教诲九字真言——不欺心,不妄语,守廉耻——小弟无日或忘!”
罗真人一只眼睛盯了西门庆手中异武,一只眼睛看住铁脚道人叶知秋,沉声问道:“这位道友,所来何为?”
叶知秋向罗真人拱手:“散人铁脚道人叶知秋,不速而来,在此谢过——如今世事无波,贫道衡山落雁峰养秋水之静。皆因西门兄弟初入世时,曾与我有梅花雪一餐之恩,今日特来相报。”
罗真人正要开言,却突然神色一凛,扬声道:“又有佳客远来,便请轩中相见。”
话音未落,却听一声“阿弥陀佛”在众人耳边响起,其音甚是和醇。
旁人倒也罢了,素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西门庆却是直跳了起来,大叫道:“师傅!!!”
当年大宦官李彦巡清河,西门庆故人都受祸害,李彦赶尽杀绝,如何能放得过西门庆师门龙潭寺?重兵围攻之下,龙潭寺被毁成了一片白地,西门庆师门音讯,就此断绝。
西门庆只说是师傅在劫难中圆寂了,这些年心中常怀耿耿,没想到今日却重聆师音,如何不喜心翻倒?二话不说扑出门外,却见空园寂寂,哪里有人?
混世魔王樊瑞笑道:“西门兄弟,你那师傅还在半山之外呢!只是他千里传音的功夫实在了得,人无影,声先至,如此以武证道的罗汉,恐怕我老樊出尽法宝,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啊!”
西门庆顾不上回答,只是延颈鹤望,终于半晌后,两个熟悉的人影重现在眼前。
一声大叫,西门庆如飞冲至,扑翻身拜倒在地:“师傅!大师兄!”
悟非大师伸手虚引,西门庆身不由己地站起,却听师傅笑道:“中华联邦子民,无欠无余,何必下跪?无色你身为一国元首,如何能坏了规矩?”
西门庆深深吐纳数口浮荡之气,这才勉强按捺了奋跃的心情,哑声道:“是!今日最后一拜师傅,西门庆从此再无所跪!”
一抬头,却见随侍在师傅身边的无嗔赫然少了一臂,西门庆目光一凝:“大师兄,你的手……?”
无嗔空袖一振,朗声豪笑道:“昔日红尘,先还一臂,我已占了大便宜了——师弟无足介意!”
西门庆还想再问时,悟非大师已经道:“随我来,莫要在主人面前失礼。”
引了西门庆和无嗔直入松鹤轩,悟非大师合什道:“小徒顽劣,惊动大贤,贫僧悟非,今日特来领罪!”
罗真人还未开言,混世魔王樊瑞先抢着道:“悟非大师说哪里话?若西门兄弟有罪,那些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岂不都要挖出来鞭尸,然后再把骷髅把去塞北海眼?他们称雄,西门兄弟当囚犯,天下焉有是理?!”
被樊瑞这一抢白,罗真人一时黑了脸,西门庆趁这空儿,给师傅介绍了轩中众人,罗真人也趁机重整旗鼓,请众人坐定奉茶后,这才道:“其实今日得西门元首来,贫道这里并无问罪之意,只是坐而论辩,要与其人好好说说道理。”
樊瑞笑道:“是啊是啊!幸好有我们这一群人做了不速的恶客,西门兄弟你才得了说说道理的机会——可要好好把握啊!”
罗真人只当没听见,问西门庆道:“元首今日有备而来,果然神通广大,但天下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出身这位悟非大师门下,也算是半个佛门弟子,何以无半分慈悲心肠,所过之处,动辄杀戮无算?如此伤犯天和,贫道即使是方外之人,也不能袖手不理!”
西门庆转眼看向悟非大师,低头道:“师傅,弟子这些年来,确实杀了无数人,造了血海般罪孽。”
悟非大师长叹一声:“我尽都知了!只是……你杀的人越多,天下百姓却越加安居乐业,我这些年游走四方,所目竟未再见一个流民,千万人念你的好处——如此一来,老衲也失了方寸,不知如何面对你,说教你,只好先两不相见吧!若不是今日形格势禁,老衲也不会在此处出现。”
西门庆道:“徒儿惶恐。真人,咱们旧话重题——后世洪武大帝杀戮治世之道,今世可为乎?”
罗真人怫然道:“方才你自己也说了,那位洪武大帝杀戮治世之道,从一开始就是失败!”
西门庆点头:“的是如此,但是——我说的是,以一家一姓一党一派私利为目标的杀戮治世之道,方为失败,若以天下公心,引杀戮之锋劫天下人头,未必不足为乱世法!智真大师能知过去未来,却敢问洪武大帝之后百年,世事却又如何?”
智真大师垂首难言,叶知秋道:“西门兄弟你所言洪武大帝事迹,我们各有秘法,都听得明白,你只说其人身后百年事迹,以证金石便是!”
西门庆道:“好!若要知杀戮治世之道是否可行,便当问‘后来怎样’?那后来嘛——洪武大帝身故,他的儿子孙子争做皇帝,打了一场大战——自古打仗是最耗钱粮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到头来吃苦的还是老百姓,尤其当时的中原,刚从异民族手中光复,元气暴伤,再加以兵戈,真是雪上加霜,理当万劫不复才是——可奇怪的是,这一幕惨景居然没有出现。”
樊瑞奇道:“何故也?”
西门庆道:“世间十之捌玖的财富,集于万中一二的人众手中,而这些人中,贪官污吏占据多数。洪武大帝以杀戮治世,得贪赃无数,因此子孙方能受用无穷,百姓赖其利。”
众人点头:“原来如此!”
西门庆道:“洪武大帝的儿子得胜继位后,做了两桩大事——一是修书《永乐大典》,二是郑和下西洋——修书和航海,虽是盛世所为,却是耗资巨亿之举——新帝何得如此巨款?此亦是洪武大帝杀戮治世之德也!”
看了罗真人,西门庆总结道:“因此说,以一家一姓一党一派私利为目标的杀戮治世之道,非为万世法,但亦可得利于一世,若吾以天下公心行之,此中成败,又当如何?请真人有以教我!”
罗真人一时哑然。这正是:
辩理先须群贤至,论证方得大道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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