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边境回来,天色已经黑了,达海和人打了招呼,便直接回家。
他家离木栅有些远,但从外城门过去抄近路倒也方便,只是这段路不便骑马。达海走路不快,到家时已是月挂树梢,他心里还盘算着那界碑的碑文要如何草拟。
家门口是条碎砖头铺就的羊肠小道,道旁种着一排白桦树。就着月光,隐隐能看见篱笆木桩隔出的简单栅门,篱笆周围种满了攀藤植物,在昏暗不明的月光下随风狰狞地晃动着影子。
在这寂静的夜里,达海脚步轻微,有节奏地发出哒哒声,一步一步靠近家门。门前道路漆黑一片,黑暗中突然有团东西蹿起,他起初以为是野猫,可没想到那影子越拔越高,恍惚间已是闪到他跟前。
他下意识地向后一仰头。
那影子已矮了一大截:“巴克什[2]。”
达海眼皮一跳,他记性甚好,向来过目不忘,这声音虽然耳生,却还是让他认出了对方。
达海叹口气:“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巴克什。”说着,绕过那只略比他矮了少许的单薄影子,伸手推开篱笆门。
“巴克什。”那人却是固执,仍在身后又喊了一声。
这一次达海没有丝毫停留,推门入院。
院内有家养的狗汪汪叫了两声,达海笑骂了句:“你这畜生,我不过离家几日,竟连我都认不得了。”
正屋的灯亮了起来,隔着窗纸,一个苍老的声音惊喜地问道:“是达海吗?”
达海在门口应道:“正是孙儿。”那屋门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披着马褂外衣,伸手打开门。
“孙儿回来晚了,打扰了玛法休息。”达海甩了袖子跪下。
博洛的精神不是太好,但脸上的表情却是高兴的。
随着正屋的灯亮起,东配屋的油灯也被点亮了,艾密禅心急慌忙地跑了出来,衣裳也没扣好,脚上的鞋趿着,也没顾得上跟小儿子说上话,看见老爷子这般站在门口,不由跺脚道:“阿玛你出来做什么,小心吹了风着凉。”
回头瞪了达海一眼:“这么晚了,怎么突然想到回来?你夜里不也能宿在司文翰的吗?”
达海想解释什么,可看阿玛的脸色不佳,突然觉得意兴阑珊起来,从石阶上站起来,慢慢卷了马蹄袖:“嗯,今儿和贝勒爷出城办事,顺路回家看看。”
博洛道:“怎么?又不在家住吗?”
达海微微摇头:“还有一大堆的公务要处理,家中不便……”
艾密禅冷哼:“我的家自然比不上贝勒爷的木栅。”扶着老爷子进了正屋,竟是连一眼都没看一下达海。
达海站在门口,在夜风里自哂一笑,抖落了一身疲惫,慢慢退下石阶,一级级地倒退着踩下地去。
“三弟。”丹布走出西面的屋子,一脸的惊喜,“真是你呀?来,来,累了吧?快跟二哥回屋休息。”
达海不动声色地避开丹布伸出的手,脸上恭谨地笑道:“二哥,我还急着赶回去呢。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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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巴克什:满语发音bakši,泛指有知识的文人。后指受封的一种特定头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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