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茵尖叫:“大贝勒!我知道你不愿说谎话欺人,但你也不能任由人肆意污蔑,难道你当真要那些人说你与大福晋私下往来……”见代善一脸神情麻木,她急喘几口气,脸涨得通红,声嘶力竭道,“你与大福晋可有通奸之实?”
代善眼皮子一跳,手指动了动,捂住心口,在子女面前被妻子这般毫无遮掩的诘问,饶是他心如止水都不禁恼羞满面。
“我与她……不过是同桌共食,了却……了却……”声音起初略高,说到后来,又是一阵颓丧低迷,自嘲般的摇了摇头道,“罢了,是非随意,他们爱如何便如何吧。不过是要我放弃这个位置罢了,呵……我何曾还留恋这等权势,谁想要拿去便是。”
岳托在不易觉察间大大松了口气,不妨硕托冷笑道:“说得怪好听的,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阿玛你就不要这么……呵呵,大家都是男人,我懂的。”
代善猝然抬头,目光如电般扫射出来,硕托放肆惯了,哪曾想一直半死不活醉生梦死的阿玛会有这等凌厉的气势,一时惊骇地住了嘴,他心底发虚,强自梗着脖子争辩道:“阿玛,你不用瞪我,我额涅当年如何气死的,只怪我当时年幼无知,阿玛你这多年馋嘴的毛病……哎唷!”
岳托猛然跳起,一拳砸倒硕托。硕托挨了打,只觉得万分委屈,嚎叫:“我哪里说错了!大哥你凭什么打我!”
岳托下手极准,几拳捣下,硕托面露痛苦之色,蜷缩着身子捧着肚子话都吐不出来了。济兰看着兄弟两个扭打,只觉得心乱如麻,忍不住吼道:“够了!都给我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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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沙礼脸色铁青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小丫头瑟瑟发抖,额头紧贴在地砖上。
门莹的身后,是门窗紧闭的东厢房,阿木沙礼挥了挥手,示意门莹上前,门莹试着推了推门,门推不动,显是房内上了闩。阿木沙礼冷冷一笑:“砸开!”
门莹与讷莫颜面面相觑,讷莫颜不知所措,门莹看了看主子脸色,鼓起勇气提醒道:“爷在里头。”
“我知……”她冷笑不止,“还有一个是谁,我也知。”
不过在额涅床前侍奉,一夜未归,没曾想大清早抽空回来一趟倒是看了场好戏。
“福晋……”
“砸开!”她声音不大,却也不信仅隔了一道门一堵墙,房里的两个人真睡得那么死,毫无知觉。
门莹见劝不住,只得去厨房找来劈柴的斧子,比划了两下,便当真往门上狠狠砸去。
门莹力气小,砸了十七八下方才把门板砸出拳头大的洞来,讷莫颜从破洞中伸手进去拔了门闩。主仆三人推门进去,门枢嘎吱响了声,声音不大,却在寂静无声的寝室内显得格外悠长。
房内燃了香,混杂着一股子苦药味,那是多年来惯常闻的味道,可除此之外,另有一种甜腻到惹人心跳的麝香,淡淡的,暧昧的,丝丝缕缕的沁入心肺。
床帐垂着,红绸如血,那是她喜爱的颜色亲手挑选的上好料子,垂着的绦子是她闲时编的,这会儿无风自动般的微微颤抖着。她忽然觉得脚步有些沉重凝滞,伸手欲撩开帷帐,指尖在触到冰凉丝感时又停住了手。
两个丫头屏住呼吸,把头压在胸前,连眼神都不敢乱瞟一下。
阿木沙礼心里嗤笑一声,把手缩了回来,转身欲走。那帷帐却猛然一动,被一只白皙如雪的手抓住一角瞬间拉了开来。
帷帐内,床榻上,被衿凌乱,两个近乎**的躯体纠缠搂抱在一处,雪白的肤色,血红的绸被。
“呵……”她倏尔逸出一声笑,熬了一宿通宵的眼,带着嗜血般的红丝。
松汀长发如瀑般铺开,许是因国欢上身前倾扯帐的动作,她犹如惊兔般瑟瑟抖着,缩着肩膀愈发将脸整个埋入国欢袒裸的怀抱中。国欢一手撑在枕上,一手拽着帷帐,目光与妻子对视,瞳孔微微一缩,神情微变后慢慢恢复,声音略带嘶哑地说了句:“你回来了?”
阿木沙礼咯咯一笑:“可是爷嫌我回来的早了?”虽是极力克制,可那笑声却掩盖不住她言语上的尖利。
“什么时辰了?”国欢却似恍若未觉般,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本是拥在怀中的松汀失去支撑,上身扑到在被褥上,瑟瑟抖动,不敢起身,只将脸面埋在被子里,一副恨不能把自己闷死的样子。
阿木沙礼心如火烧,偏国欢淡然自若的样子让她没法做出妒妇姿态,只冷着脸,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床侧旁的杌墩上。
国欢示意门莹将一侧的床帐用钩子钩起,而后,夫妻二人一个床内一个床外,浑似什么都没发生般的聊起天来。
“昨儿个出殡可还顺利?那场合我本该陪你一道去的……”
“满城谁不知道二爷身子不好,起不来床的……”阿木沙礼讥道,“你不去也没人会说什么。”
国欢点了点头,从床上捡出一件皱得不像话的中衣慢慢套上,边系扣子边道:“你今儿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阿木沙礼只觉得胸口堵得呼吸不畅,手指握了握拳,嘴角抽搐般的肌肉抖动着,半晌方才控制住情绪,沉声道:“达海巴克什犯了事。”
“犯了什么事?”
达海犯事,阿木沙礼原是十二分在意的,她之所以天不亮就急匆匆地往家赶,也正是想找国欢商量一下,昨晚上她在灵堂上听几个舅舅说的语焉不详,她虽不太懂政事,却也觉得事有蹊跷。达海是她启蒙导师,其他诸事可以只做未闻,唯独涉及达海,她做不到坐视不理,只是晚间她向阿玛额涅提及时,却反被阿玛斥责了一顿,连向来宠爱她的额涅也对她连声叹息。
她辗转反侧了一夜,思来想去唯有想找国欢求助,谁曾想……
她只觉得胸闷难当,一颗心揪着似刀割般疼,偏她心高气傲,面上端着不肯露丝毫动静,只沉着声回答:“昨儿个大福晋的近身侍女秦太和娜扎为琐事争吵,互相攻讦。娜扎说秦太和侍卫浓库通奸,秦太反指娜扎与达海……有染,还私相授受。这两个人都是大福晋跟前的亲信,这般攀咬被大福晋屋里的丫头们听了去,有个叫德因泽的丫头跑去大汗跟前告发了二人。你也知郭罗玛法近来性情甚为多疑,娜扎与秦太虽未被收用,却到底是汗宫的侍婢,说白了,那都得算是大汗养着的闲散妇人,岂容她私自与人通奸。郭罗玛法让阿巴亥大福晋彻查,娜扎和秦太受刑,皆不认罪。秦太与浓库证据不足,倒是娜扎确实曾赠达海两匹蓝布,有小丫头阿济根为证。娜扎受刑不过,招认赠予达海的两匹蓝布是受大福晋所托转交……”
国欢眉头挑了挑:“这是意指大福晋与达海有私情?”这会儿工夫,他上衣已是穿妥,外套披在肩上,手指微动。
阿木沙礼知晓他的习惯,每每动脑思忖,总爱敲击手指,只是这时却见他修长的五指却是抚在松汀白皙的背脊上,似有意似无意的沿着那光洁的肌肤一寸寸的游移着。
阿木沙礼只觉得眼睛灼热刺痛,不禁闭了闭眼,将视线强行移向别处。
国欢轻咳数声,以手握拳掩在唇侧,吁气:“玛法不会承认大福晋与他人有奸情,否则丢的可不仅仅是大福晋的脸面。”
阿木沙礼心中一凛:“正是。郭罗玛法定了娜扎与达海的通奸罪名,下令将娜扎当场打死,将达海缚以铁索,囚于木笼之中,若非额尔德尼等诸位巴克什求情,达海也当是死罪。”
国欢轻笑,感叹唏嘘:“既已出手,哪能如此轻易就了结。”
阿木沙礼眼睛一睁,视线转回,与国欢相对:“你也觉得此事有蹊跷?”
“你是否还没把事说完,不如一气讲完再说。”
“这件事的确没完,告发娜扎的德因泽和阿济根那两个小丫头,又和郭罗玛法说了另一件事……”她蹙着眉,似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沉闷片刻后方道,“大福晋最近将自己打扮得光线夺目,频繁出入汗宫木栅,送吃食于二舅、八舅……”
国欢笑道:“还真是……环环相扣,局中有局。”
“这事闹到昨晚,大汗派人去质问二舅八舅,八舅以长者赐不敢辞为由收了吃食,却并没有食用,可是二舅……不仅吃了大福晋所赠食物,而且……”
“而且,二人还同桌而食了。”
“你怎知晓?”阿木沙礼神色一肃。
“咳……昨天隔壁动静闹的挺大的,我想不知都不行。扈尔汉、额尔德尼、雅荪、蒙噶图……呵呵,真真儿的好算计啊。”
阿木沙礼不由站了起来:“这背后到底是谁在弄鬼?”
“阿木沙礼……”国欢嘘叹一声,“你总改不了好奇的毛病,好奇心害死猫……你即便有九条命,难道就真忘了死一回有多痛了?”
阿木沙礼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跌倒,幸而一把抓住了门莹的胳膊,直将小丫头掐得生疼。
门莹忍痛不敢吱声,把头垂的更低,仿佛想借此藏匿住自己。
“阿木沙礼……”
国欢温柔的呼唤将她迷离的神智拉了回来,她懵懵懂懂地看向他。
“我……打算娶了松汀。”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中了她,她身子微微一抖,也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整个人从方才站立不稳的状态猛地挺直了背脊,下颚高高抬起,嘴角向两边咧了咧。
“好啊。等她过门,这中馈事宜交到她手上再天经地义不过了,我也乐得清闲。”
“阿木沙礼……”国欢的声音慢悠悠的,却是字字清晰,“我们……和离吧。”
她的头颅高高的仰起,从他坐在床上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那尖尖的下颚与白皙的脖颈之间那道优美的弧线,仅此而已。
她站得很直,没有一丝颤音。
“好!”
一个旋身,长袍下摆甩出一道弧线,她扶着丫头的胳膊,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背影瘦弱,却挺拔如松。
松汀将脸埋在被褥中,直到门枢嘎的声阖上,她才终于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悲鸣,嘤嘤地抽泣起来。
国欢轻咳两声,强压住喉间的痛痒,冷声道:“你若不愿,就该早些拒绝了才是,如今又哭甚?”
松汀抬起头来,泪水糊了一脸,抽噎颤声:“奴才没有不愿……奴才不是为这个哭泣……只是、只是……二爷,非得如此吗?”
国欢轻哼,胸腔微微震动,却是有一缕血丝从嘴角溢出,淌了下来。他随手抓了被面一擦,才要张嘴说话,却是没忍耐得住,连咳了数声,破锣也似的剧咳将松汀吓白了脸色,正仓惶无措间隙,国欢噗的一声,咳出一口鲜血,血迹四溅,喷洒在了鲜红的绸面锦被上。
大红的被面,绣的是百子千孙图,这是阿木沙礼的陪嫁之一。
“二爷!”松汀低呼。
国欢的手猛地攥紧,红艳艳的被面被他抓得褶皱成一团。
他喘着气,另一只手抓住了松汀的手腕,将她用力推开:“滚一边去穿上衣裳!”
松汀含泪抓起床上的肚兜,一边抹泪一边套上衣服。
“你若敢在她跟前泄露半句,我要你全家性命!”
松汀终是崩溃,哭喊道:“二爷!你要我全家性命何难?你难道不知,我不是为别的哭,实在是……为二爷你心疼……我心里好疼……”
话未说完,口中已被国欢塞来的一块枕巾堵了个严严实实。
松汀哭得不能自抑,只敢拉过被子将自己蒙头盖住,恸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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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外,一只脚堪堪跨出大门门槛的阿木沙礼只觉得身体内的那股子精气神在刹那间被抽空,脚下一软。
“福晋小心哪!”本是被主子抓得胳膊生疼的门莹瞬间觉察到了异常,急忙反手扶住阿木沙礼下坠的身体。
阿木沙礼跌坐在门槛上,木讷良久,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眼中亦是空荡荡的。
“福晋……我马上就不是了呢。”
“福晋……”
“真该到了解脱的时候了。真好!早该如此了!”与其捆绑在一处,日日互相折磨,不如就此放手。
脸上有些痒,她手指挠了下,却发现指尖沾湿,她把指尖抿进嘴里,唇齿尝到了苦涩的咸味。
“福晋……”讷莫颜怯怯的问,“您现在要去哪?”
“去哪呢?”她茫然地低下头,“我能去哪?”顿了顿,深吸口气,“扶我起来!”
两个丫头用力将她撑起,她稳了稳身形,掏出一块绣花帕子,从从容容地将自己眼角的泪水拭干。她重新仰起了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叹息:“可惜赫图阿拉没有庵堂,可给予我一片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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