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喜娅玛拉是她堂姐,也是济兰的亲姐,她躲回叶赫是为了假装生养女儿,这个秘密不方便让叶赫的亲人插手,所以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带着两个丫头躲在距离东西两城十几里的村庄上,直到她捱过了生产的日子,她才去西城找了自己的额涅。当时扎鲁特的介赛正好到叶赫做客,听说布扬古有意将东哥作为联姻对象许给介赛,只是介赛嫌弃东哥年纪太大,看中了东城金台石的孙女乌塔娜,但东哥身份上与众不同,与其他女人相比,年龄差异反倒是次要的。喀尔喀与叶赫联姻,东哥是不得不娶的一步棋,介赛不想娶,便怂恿着自己的族弟莽古尔岱去娶。
乌塔娜今年十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因长相出众,金台石原是想待她长大些,送去更有价值的地方,而她的阿玛德尔格勒更是十分疼爱女儿,哪里舍得将年幼的女儿嫁给粗鲁的介赛。乌塔娜是个温软内向的,面对介赛三天两头的骚扰调戏,又惊又怕,六神无主以至于心结难舒,顿时病倒了。
穆图尔贺是个泼辣的货,没出嫁前在整个家族里都颇有名字,她去年回到叶赫时恰逢乌塔娜一病不起。乌塔娜的妹妹苏泰虽然才七岁,主意却比她姐姐拿的正,因不忿介赛为人,便找堂姑穆图尔贺合计,暗中作弄介赛。介赛在叶赫吃了闷亏,差点儿以为自己感染了天花,吓得屁滚尿流的回了喀尔喀。
而另一方面,东哥也抵死不同意嫁给介赛,更对素未谋面的莽古尔岱不屑一顾。
这事拖了一年,穆图尔贺原以为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没想到最终叶赫和扎鲁特仍是敲定了两家的联姻,介赛准备七月迎娶东哥。联想到东哥以往嫁人时发生的一些事,穆图尔贺当即决定卷铺盖回建州,生怕两边打起来后,自己如果不在行动上支持岳托,岳托借此直接休了自己,这岂不是便宜了那些不要脸的整日想爬主子床的贱人?
和济兰相比,穆图尔贺身为叶赫姑奶奶,立场上已是坚定不移的站在了丈夫这边。她甚至十分期待岳托在这一仗中能趁机出人头地,建立奇功。
济兰与她一沟通,就发现两人的思路完全南辕北辙。济兰甚是懊恼,有心探探代善口风,可惜代善自备战起,便一直常住衙门,等闲寻不到他的身影。
岳托也不在家,萨茵生的六阿哥玛占才四岁,整日介跟在自己亲姐姐舍礼身后,怕生内向。济兰自己生养的三个儿子年岁都大了,平时都以三阿哥萨哈廉马首为瞻,萨哈廉是个聪颖好学的,只可惜他似乎对岳托这个大哥太过亲近,这一点让济兰颇为不喜。但除此之外,济兰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儿子是个值得称赞的。
与实干沉稳的岳托和才思敏捷的萨哈廉相比,家里那个二阿哥硕托却是混世魔王。济兰自来便经常挑剔岳托、硕托哥俩,只是岳托素来是个踏实本分的,倒是硕托从小就调皮捣蛋,惹是生非,不是个安分的主。
这个家里,硕托唯一忌惮的便是代善和岳托,一旦父兄皆不在家,便真成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局面。硕托小时候,济兰尚且压制得住他,可随着他年纪的增长,面对这个继子,她发觉自己越来越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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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刚至,叶赫的布扬古贝勒便迫不及待的让兄弟布尔杭古护送东哥去喀尔喀草原完婚。可惜送亲队才出城数里,便被努尔哈赤率领的三千兵马堵在了南关旧地。布尔杭古不敢往前闯,带着送亲队和新娘狼狈逃回叶赫城。大明抚顺游击李永芳见形势危急,果断调兵,同时向努尔哈赤施加威压,进行调解。
建州军在南关耗时多日,到了月中,终为形势所迫,只得休兵返回建州。
布喜娅玛拉被叶赫擅自改许他人数次,前几次都被努尔哈赤抢回,唯独这一次,叶赫有大明撑腰,明国明知布喜娅玛拉乃是努尔哈赤所聘之女,竟还一路庇护送亲队,让努尔哈赤连抢亲的机会都没有。
班师返回的路上,努尔哈赤有点儿消沉,他征战几十年,如今已五十有六,虽然身体尚算康健,然而心力终究已非当年可比。
群臣们依旧愤愤不平,不住痛陈大明行不义之举,又斥骂布扬古毁信背盟。总而言之,吃了这么一个闷亏,让全军士卒都生出一股无法发泄的憋屈,唯有过过嘴瘾。
见众人越说越激动,全军哗躁,努尔哈赤挥手叹道:“若是为了其他大事,自当问罪致讨,仅因将东哥许给他人之故而与叶赫大动干戈,还是算了吧。东哥生来背负八字谶言‘可兴天下,可亡天下’,非同一般人,实乃为亡国而生!因为她,哈达灭,辉发亡,乌拉亦覆亡。她用谗言挑唆各女真部,致使战端开启,纷争不断。今日又唆使叶赫勾结明国,叶赫不将她嫁我而给了蒙古,其用意是要引我为灭叶赫而起挑衅争端,与明构怨!既如此,她要嫁便由她嫁去!我即使得到了她,她的心不在我身上又有何用?总之无论她嫁给谁,她命都不会长久……红颜祸国,毁国已终,构衅已尽,她的死期将至!我纵使奋力夺她回来,她不愿留在我身边也是枉然,强抢回来她若一心求死,反给建州招来祸端!”
扈尔汉嚷道:“可是,东哥许配给贝勒爷,已近二十年了!如今都怪明朝万历皇帝出兵驻守叶赫,叶赫的金台石、布扬古才得以倚仗明帝之势,将东哥嫁去蒙古。所以,我觉得,咱们更应该去征讨明国!”
努尔哈赤劝道:“倘若我为了一人之私怨而欲兴师动武,你们大可劝谏于我,不可因私忘公!为何现在反倒是我来劝你们消了兴兵的念头?我所聘之妻,被他人所娶,我岂有不恨的道理?但这事绝不可因私怨便听从你们所言大举兴兵。这次对要娶东哥的介赛,我尚无怨,你们为何反倒一副遗憾懊恼的表情?我劝你们就此作罢!”
众人争论得热烈,不曾留意到皇太极慢慢离了众人视线,远远走开去。没多会儿,代善尾随跟了上去,一脸肃穆。
“二哥。”皇太极微笑以对。
代善面上全无半分笑意,一双温润的眼眸中透着迷惘哀伤,他就这么看着皇太极不说话。
皇太极笑了笑,彬彬有礼:“二哥找我有事?”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二哥是指我表姐么?”
皇太极没有彻底装傻,可即使这样,代善也没打算点到即止。东哥偷回建州能瞒过其他人,然而他带她进了地牢,这事惊动了正白旗,无论如何都瞒不过皇太极去。但皇太极待东哥有情,旁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如今,代善赌的也是皇太极绝对不会陷东哥于不义。
东哥刚回赫图阿拉的时候,他并没有仔细理清这其中的因果,只觉得这次叶赫又要将东哥胡乱许嫁他人,和以前一样,东哥必然是会极力反对抗争。身陷绝境的东哥需要他们去解救,也只有他们能够将她救出囹圄,这是他、褚英、皇太极乃至努尔哈赤惯常的认知。
可是,身陷囹圄的东哥靠自己逃出了叶赫,更令他们想象不到的是,逃出叶赫的东哥这一次却主动要求回到叶赫,完成与介赛的婚礼。
与以前的几次皆不同的是,一向反抗联姻的东哥这次选择了嫁去蒙古——东哥性格如此倔强不屈,如果不是她自愿嫁给介赛,谁能逼她委曲求全?
代善被东哥的心甘情愿所伤,只觉得心痛的难以抒怀,他靠醉酒来麻痹自己。
可当他酒醒后,却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真是东哥的真实选择。
就在刚才,努尔哈赤说她命不久矣,使他突然有所领悟。
“东哥性情刚烈,我只怕她已有求死之心。”代善眸底压着深深的伤痛和绝望。
皇太极脸色一正,肃然道:“她不会死!”顿了顿,语气悠悠地说,“二哥还是先担心下大哥比较好。”
代善心中一凛,神色微敛,眼眸眯起。
皇太极昂然迎视,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半晌,代善深吸一口气:“你别乱来。”
“乱来的人不是二哥么?”
“那是东哥……所求。”代善不信自己居然赌输了,把这事捅出去对大家都没好处,皇太极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如果让阿玛知道东哥曾经回过赫图阿拉……
“嗯?我表姐?呵……大哥自作孽不可活关我表姐什么事?二哥,你们可不要什么罪责都往她头上套,哈达灭,辉发亡,乌拉覆,这些难道真就都是我表姐一人之衅?阿玛说的话哄哄天下人也就罢了,怎的二哥你也信了,莫不是越活越天真了?”
面对赤|裸裸的嘲讽,代善忽然手足无力起来,他想自己应该生气,可是他的心实在已经太累了,满心疲倦,让他连愤怒的感觉都无力提起。他只是摇摇头,再摆摆手:“你莫把事做的太绝。”
“二哥,你这是什么话?我做了什么事让你对我如此不满了?”皇太极笑容可掬,一副无辜无害的模样。
代善只觉得万念俱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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